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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斬蟆獅初結火仙猿 阻山洪再謁銅冠叟(12)


  原來那松樹根下,正通著一雌一雄兩條烏鱗大蟒的巢穴。元兒無心扒去那兩塊大石,被它從穴中緩緩鑽了出來。二人找虎時節,聽得身後作響,便是此物。當時急於禦虎,沒有留意。後來兩人縱上松枝,那第一條大蟒剛剛鑽出半截身子忽被元兒落地時踏在它的肉冠子上面,本已負痛發怒,欲待尋找仇敵,偏巧二人縱逃甚快。同時那虎正縱上來,將松齊根折斷,未免又將大蟒壓痛了些。蟒、虎本是仇敵,互相克制。

  那蟒一見有虎,早將頭一擺,隨著那株斷松躥了下來,與兩虎鬥在了一起。第二條大蟒也從穴中竄出,加入拼鬥。鬥來鬥去,追逐到了岩凹外面。二人存身之處雖比下面來得穩妥,無奈頭上崖壁峭滑,再難攀援。下面兩虎之外,又添了兩條比虎還難惹的烏鱗大蟒,真是進退兩難。只好在上面靜候時機,但盼虎蟒相持,虎能將蟒咬死,虎也成了奄奄一息,方好逃命。

  這一場蟒、虎惡鬥,倒也又駭人,又有趣。只見月光之下,煙塵滾滾,砂石驚飛,腥風四起。一方是蹲踞騰撲,張爪磨牙,咆哮如雷,凶威猛惡;一方是蜿蜒騰挪,動作如風,伸舌吐焰,紅信粼粼。那蟒見擒不住那虎,只急得口中發出吱吱的怪嘯,有時僥倖將虎纏住,那數丈長的蟒身如轉風車一般,立時將虎身裹住。正待回頭來咬,卻不料那虎非常狡猾,原是乘機歇息,等到身上被蟒纏了數匝,也沒看清是怎地一來,虎頭動處,早鑽了出來。然後狂嘯一聲,撲地縱起好幾丈高遠,連身折回,重又與蟒鬥在一起。

  元兒畢竟童心未退,雖身臨危境,看見這種蟒虎惡鬥,不但不怕,反直喊好玩。剛在可惜沒有看得仔細,另外一蟒一虎又抄了一套文章:先是那虎蹲踞地上,一條長尾巴把地打得叭叭山響,不住狂吼發威。對面那條烏鱗大蟒卻把身子盤成一圈,只將上半截身子從中間筆也似直挺起,昂著那一顆有碗大小的蟒頭,朝著對面敵人不住張口吞吐紅信,吱吱直叫,神態甚是舒徐。雙方相持沒有半盞茶時,忽然那虎狂嘯一聲,朝前便撲。

  那蟒更不怠慢,長頸一屈一伸之際,仿佛周身都在顫動。說明遲,那時快,早唰的一聲,迎著對面虎撲之勢,往上穿起,尾尖著地,身子懸空,和一根筆直烏木相似,蟒頭與虎頭迎個正著。那虎在空中使不得力,無法躲閃,見蟒迎來,張著血盆大口便咬。那蟒尾身還在地上,可以行動自如,蟒頭一偏,早已讓開。尾尖在地上一聳,連身躥起,正與那虎擦身而過。就勢身子疾如轉輪,一路蜿蜒,早將虎腰連虎的兩條後腿一齊圍繞了數匝。叭的一聲大響,連蟒帶虎,一同落地。眼看又和先前那一對一般,蟒將虎纏上好多匝,只剩虎頭和兩條前腿露在外面,虎身全被蟒身纏沒,就待回轉蟒頭來咬。那虎倏地又是狂嘯一聲,兩條前腿抓著地面,一拱一躥,又縱脫出去老高老遠。

  當這蟒、虎糾纏之際,元兒因存身之處,虎縱不上來,再加自己連斃兩虎,覺著不足為慮。那蟒卻是行動如飛,什麼地方都能躥到,比虎厲害得多,心中有些膽怯。因而對蟒懷了憎惡,對虎便有了好感。頭一次見虎被蟒纏住,心裡頭已起了驚慌,惟恐虎為蟒傷。第二次一見蟒將虎纏得更緊,既代虎危,複為自身打算,早掇起兩塊碗大石頭,擎在手內,直朝蟒頭打去。甄濟見元兒事太作得魯莽,想攔沒攔往,手一拉,反將元兒的準頭,鬧歪了些,一下打在蟒的頭頸骨上,正趕那虎又躥出重圍,元兒情不自禁地脫口喊了一聲:「好!」

  下面先那一對蟒、虎已經糾纏到了一堆。

  這第二個被元兒用石打中的那條大蟒,費了半天氣力,沒有將虎擒住,已經凶威怒發,又被元兒石頭打中,一負痛,再聽得人聲,便昂起頭來往上一看,吱吱叫了兩聲,便舍了那虎,往岩前躥來。二人存身之處雖是險要,並無隱蔽,月光之下看得逼真。甄濟見蟒朝上看,口中吱吱亂叫,紅信吞吐,身子往岩前移動,便知不好,元兒也著了忙,手上又無兵刃,只有剩的一塊石頭,並還找不出第二塊。上既無路,下則去死更速。

  二人正在焦急,那蟒早如一條黑匹練一般飛起。月光照處,細鱗閃閃,烏光油油,直往岩上穿來,轉眼便到二人眼前。甄濟手持長劍,準備來時與它拼死。元兒一見情勢危急萬分,慌不迭地將手中石塊直朝蟒頭打去。心一亂,便少了準頭,打在蟒脊上面,沒有打中要害。那蟒越加負痛發威,來勢更急。眼看危機頃刻,誰知那蟒上有兩三丈高下,忽然吱的一聲,連頭帶身,似烏綾飛舞,旋轉而下,來得快,退得更速,二人因為急於應付當前切身危難,全神貫注那蟒,別的一切俱未看清,見蟒忽然掉身退去,心中不解,連忙定睛往下一看,不由轉憂為喜。

  原來那蟒躥上崖時,與它對敵的大虎,也喘息過來,見有可乘之機,如何容得,早將四足一縱,便到岩前,未容那蟒再往上穿,張開虎口,一口將蟒尾緊緊咬住。蟒因負痛,回頭一見是虎,蟒尾巴被緊緊咬住,不顧得再吃生人,連忙回身應敵。偏那蟒鱗又堅,蟒皮又韌,虎的來勢與力俱都猛烈非常,一口咬下去,雖然穿鱗透皮,急切間,卻拔不出來,又咬不斷。蟒的尾尖只管在虎口內攪得生疼,虎一負痛,便亂扯;蟒更是負痛,也亂神亂卷,兩下裡都亂做一堆。不一會,蟒身又將虎纏住,虎口被蟒尾陷住,張不開來,這番卻脫身不得。所幸蟒痛極心慌,尾又被虎咬住,纏時無法圈住虎的兩條前腿,虎爪一路亂抓,那蟒越加痛極,急切間咬不著虎的要害,也是一口將虎的後股緊緊咬住不放。

  且不說這一蟒一虎拼死相持,再說先前那一蟒一虎。那蟒是條公的,比較小,有七八尺。先也是與虎想持,雙方鬥得力倦,一個盤著,一個蹲著,發一陣威再鬥。當适才那條母的被虎咬住蟒尾時,雙方正鬥得熱鬧,不知怎麼一來,虎身又被蟒纏住,這次卻是兩頭相對,錯了往常的地位。那虎見蟒頭在前,躥了過去,昂頭便咬,一伸兩隻前爪,竟將那蟒的頭頸抓了個死緊。那蟒被虎制住,便拼命用力,打算將虎箍死。

  虎一負痛,透不過氣,兩爪一松,蟒頭便起。那蟒想也是痛暈了頭,如不回頭來咬,就這一陣用力緊束,也是有勝無敗;偏是急於報仇,這一回頭去咬虎頭,恰好橫著,方能繞過。那虎松了仇敵,本已憤怒到了極點,一看來咬,猛地虎口一張,雙方都是又急又快,被虎口在蟒的七寸子上咬個正著。雙方都不肯放,誰也張不開口,只聽虎鼻中一片嗚嗚之聲,兩虎兩蟒分作兩對,糾纏做了兩堆,在月光底下,帶著砂石翻滾不休。

  這一場惡鬥,只看得元兒、甄濟目定神呆,驚喜交集。直到斗轉參橫,東方現了魚肚色,見下面二蟒二虎糾纏越緊,勢子卻由緩而慢,漸漸不能轉動,才行覓路縱下一看,一蟒一虎已經氣絕。一個口中紅信吐出多長,身子緊束虎身,目光若定;一個瞪著一雙虎目,虎口咬緊蟒的頭頸不放,虎虎若生。雖俱死去,依然猛惡可怖。又見另外一對,蟒身被虎咬緊,脫身不得,下半身鱗皮被虎抓得稀爛。那虎雖被蟒咬,毒發身死,口仍不開,虎毛打落了一地。那蟒口雖還是緊咬虎腿未放,身子卻在動彈,並未死去,一見人來,一陣屈伸,似要脫身追來。

  甄濟嚇了一跳,連忙退步按劍時,元兒道:「那虎將它尾巴咬住,身上纏了許多圈,就是活,你還怕它怎的?師父說大蟒身上常有珠子,你把寶劍借我,就勢殺了它,取出來帶走。」

  說罷,不俟甄濟答言,搶過劍,便往蟒前走去。甄濟忙喊:「不可造次。」

  拔腳追去,見那蟒見了元兒還待掙扎,早被元兒舉著那柄吹毛折鐵的長劍向蟒頭一揮,立刻一股鮮血冒起多高,蟒身落在地上,蟒頭連口仍咬附在虎腿上面。才知那蟒也是一時情急,蟒牙嵌入虎骨,一樣拔不出來,所以逃走不脫。元兒舉劍一路亂砍,連蟒頭砍了個稀碎,哪有珠子,口中直喊喪氣。恐那蟒再活回來,也給它找補了幾劍,才和甄濟一同上路。

  那虎大小共是五隻:最小的一隻,一起頭便被甄濟用劍刺死;最大的一隻,被元兒斷劍刺死;另一隻被元兒用石頭打死;剩下兩隻,俱與兩條烏鱗大蟒同歸於盡。二人無心之中除了七害,人也累得力盡精疲,饑渴交加。甄濟比元兒還要來得疲敝,幾乎走路都要元兒攙扶。

  二人先到元兒放包袱的所在,取出乾糧,飽餐了一頓。元兒又取來山泉,一同痛飲個夠。吃飽喝足,才略覺精神好了一些,這才互說入山之事。

  元兒的事已然表過不提。那甄濟為人,本有心計。乃父被陷那日,在街上遇見衙中熟人報警,雖然自己僥倖避開,卻聽說父母全家俱被拿去下監,不久就要押解到省中去。當時痛不欲生,本想憑著自己本領,劫監救出父母。一則孤掌難鳴;一則事一不成,案情愈更重大,反倒全家都沒有了活路。自己新歸不久,親族父執俱都不甚相熟;再說案關叛逆,誰敢出頭?只有姑父裘友仁是個至親骨肉,人也熱誠任俠,無奈他平素從不與官場中人往還,找也無用,弄巧還連累了他。思來想去,徒自悲痛了一夜。正無法想,又聞風聲甚緊,官府正在到處搜查自己下落,越發驚慌,欲知甄濟作何打算,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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