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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白雪麗陽春奇峰由地平湧起 青芒搖冷月故人自天外飛來(6)


  那姓申的武師,當年原是綠林俠盜,外號人稱無翼神燕,生平見多識廣。見友仁兩郎舅焦急,便勸慰道:「我看那旋風來得太奇,裘小姐如被風刮去,決非二三十裡以內所能尋到下落。現在轎仰人翻,還有好些受傷的人和女眷們,裘兄文弱,無濟幹事。莫如命轎夫將轎子收拾收拾,派兩名家人,護送裘兄夫婦行李,尋了住處。同時命家人在附近查看;我二人和羅賢弟騎著快馬,順著風行之路往前搜尋打探,或者還有萬一之想。否則裘小姐一個文弱女子,即使不曾受傷,孤身在遠處墜落,也有不便。」

  友仁一聽,事已至此,雖然傷心,也是無法,只能盡人力,以聽天命罷了。夫妻二人向著羅鷺等三人,忍淚含悲,道了重托,告別往城中走去。好在轎夫雖有兩個受重傷的,還空著一乘轎子,這時業已喘息過來,早將殘毀之處紮好。羅鷺吩咐先抬到自己家中。又命兩個下人跟去,開發轎錢醫傷等費。送走了友仁夫婦。同了兩個武師,略商前途會合地點,快馬加鞭,分頭跑了下去。

  可憐羅鷺既是傷心,又覺對不起友仁夫婦。如在服滿以前定好吉期,去年迎娶,恩愛夫妻早成連理,哪會遇上這樣天外飛來的橫禍?一路上心似油煎,用盡目力。一邊向人打聽,又加重托:如有人能尋見芷仙,不問人是死是活,不惜萬金重謝,連看帶跑,逢人遍告。直尋到黃昏時分,同武師分而複合者幾次,直跑了有一二百里路程,人雖不困,卻已馬乏難行。羅鷺更是從早到晚,只在路上討了一些水喝。然而始終哪有分毫朕兆,前一段路上所問的人,還說也曾見有那座雲峰從天空飛過,只是越飛越高,轉眼不見,風也並不甚大。十裡以外問人,簡直連那怪雲都無人看見,天已昏黑,無可奈何,兩武師再三勸慰,才垂頭喪氣,騎馬趕回。叫開城門到家,業已三更向盡。

  友仁夫妻也是粒米未沾,哭得兩目皆腫。一見羅鷺等空身回來,知是絕望,越發大放悲聲。羅鷺對景傷情,又是一番傷心腸斷。自此勸慰了好一陣,才行止淚。

  羅鷺重又將二武師和許多門客請至後面商議,俱都無甚善策。就中只有一個新來的食客,名叫尤璜,年紀最輕,到才不過兩月,見家人紛紛議論,先是沉吟不語,忽然起立說道:「裘兄來時,路上可曾見什麼異兆麼?」

  友仁道:「一路之上,倒也平安,起岸以後,不知如何,總覺心神不甚寧靜,不久便遇這場大禍了。」

  說著說著,猛又想那古怪道人,便將前事說了。尤璜聞言,吃驚道:「照此說來,恐怕令妹難得生還了。」

  眾人正要根問何故,那申武師忽然搶著說道:「尤兄言之有理,裘兄令妹必為妖人攝去無疑。起初,我見那雲峰來得古怪,因為昔年曾在邊荒之區遇見好幾次大旋風,將山中沙石都卷成了一根風柱,拔術揚塵,人畜遇上,皆無生理,先也疑是什麼颶風之類。後見那風來快去速,那麼大風力,並無砂石擊人,又疑不類。因為急於找人,未及向裘兄細問。如今一聽這道人行徑,猛想起舍妹那年才只五歲,同了小弟,還有保姆出遊,先也是遇見一怪老婆子,對保姆說,要將舍妹度上山去,被保姆和小弟將她罵走。第二日,先父帶了舍妹在門前閑立,又遇那怪老婆子。舍妹方和先父指說昨日之事,忽然一陣旋風,將舍妹刮去。日光底下,也見那風頭像一座小山,疾如奔馬飛走。先父連用家傳珠弩去射,均無效果。至今不知舍妹死活存亡。與裘兄令妹情形,正是大同小異。恐怕暫不能尋回呢。」

  尤璜冷笑一聲道:「如此說來,妖人猖獗,我們只能束手任其宰割了?」

  申武師道:「若論真實武功,我等縱然不行,尚可代約能人相助。這種飛行絕跡的妖人,除了劍俠飛仙,誰還是他敵手?不過裘兄與羅賢弟也無須悲傷,凡事皆有命定,人力也不可以不盡,吉凶禍福,正難逆料。依弟之見,明日一早,再著十來個幹練家人,攜了盤川,分頭由附近各縣村鎮往前尋找,多出酬賞,尋找裘小姐的下落。如真不見,便是被妖人攝去,只好認命的了。」

  友仁夫婦與羅鷺想了想,只此一法,明知報官無用,也不報官。互相又勸慰了一陣,略進了一些飲食,便即散了家人。挑了十多名幹僕,吩咐妥當,分別就臥,有事在心,哪能睡著,天還未大明,便即起身。羅鷺不必說,連友仁也帶了兩名同來長年,跟著出城尋找。

  這時,羅鷺的姑母秦家同許多親友,俱都得到了兇信,趕來問訊。羅鷺、友仁已走,由甄氏出見,說了經過。恐駭人耳目,只隱起道人一節不提,眾人已經駭怪萬分。親屬戚友,俱在盛時,自然不能坐視,派人的派人,親往的親往,也紛紛幫著尋找不迭。

  似這樣接連亂了有一個多月,休說芷仙下落,連絲毫影子俱無。吉期自是耽誤,連秦家辦壽,一半為了想借這個催娶侄媳,因為出了這場禍事,也都冷淡下來。

  兩月之後,友仁、羅鷺雖然還在尋訪,已知凶多吉少,在自痛哭悲悼,也無濟於事。尤其羅鷺,自發生事變那天起,好似變了個人一般。日常總是神魂顛倒,若有絕大的心事。素來那般好客的行徑,一概收拾乾淨。除了友仁夫婦和兩位武師還略為周旋外,對誰都冷淡起來,每日只和那尤璜形影不離,同出同進。有時竟兩人關起門來談天,一談便是一夜。次日天還沒亮,又一同出去,一去就是好幾天不回家。友仁夫婦只道他為了尋找芷仙,優傷太過,也曾勸解過幾次,羅鷺只微笑不答。

  看看春去夏來,不覺四月初邊。芷仙固是鴻飛冥冥,無處尋蹤;羅鷺的性情舉止,也越來越覺乖僻古怪。他雖是生長在富貴膏梁之家,卻是秉賦聰明,長於知人,善別賢愚美惡,並非一味濫交。凡是投奔他的,交情不論新舊,只要有一技之長,無不盡情延納。慕名延聘的,更不必說。若來人是拿他當秧子的,他便用善言打發,酌贈金錢,使其知難而退,決不容留。所以門客眾多,並無好人混跡,聲勢浩大,從未惹出事端。不過來人既是些有名武師,江湖豪俠,自視多半甚高。

  起初主人禮貌殷勤,自然有如歸之樂。及見出了事變,主人忽然對大家落寞起來,先還原諒他心神受了刺激,不去見怪。後來日子一多,便以為他是重色輕友,一向好友,純是以金錢來盜買虛聲,漸漸就看他不起。持重一點的,念在素常解推延攬之情,還想再住些時,伺便勸勉;那性情較為粗豪的,早已相繼求去。有的竟連川資也不屑於要,來了個不辭而別。

  羅鷺見門客紛紛辭去,凡當面告別的,雖不挽留,總還贈送極豐厚的程儀;對那不辭而別的人,只微微笑一笑,毫無惜別之容。鬧得未走的人個個短氣灰心,不久也都相率告辭。羅鷺仍照例送了川資,打發上路。走到後來,僅剩那兩位武師,因與羅鷺情兼師友,不忍就此一走。勸勉了好多次,羅鷺總是唯唯否否。每日仍和尤璜在一起,悲喜無常,和瘋人一般。那申武師看出是尤璜作祟,越看越不服氣。這日,竟當著羅鷺,要和尤璜較量。尤璜答應晚上三更後,在後面竹園裡奉陪。申武師見羅鷺並不攔勸,好生不快,準備晚上將尤璜痛打一頓,也來個不辭而別。訂好了約,拂袖而去。

  羅鷺同尤璜在書房內又密談了一陣。晚飯前走到後面,看了友仁夫婦,忽然撲地下拜。友仁夫婦大驚,間他何故如此。羅鷺只用言語支吾,並未說出所以然來。接著又傳見老管家鄭誠,略問了問家事。與友仁夫婦同吃了晚飯,直談到三更將盡,才行道了安置走去。

  這時,已是四月初旬天氣。甄氏來時,身懷有孕,肚子一天大似一天。芷仙既然歸還無望,哪能將小孩養在親戚家裡?恐再住下去,不便回家,路上動了胎氣。又加出門數月,家中無人照管。因當晚羅鷺面有喜色,有說有笑,不似平時愁眉不展,夫妻同聲微露告辭之意。羅鷺聽說,連道:「好,好。」

  只勸友仁夫婦再住兩日。友仁夫婦當時並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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