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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五回 帆影趁夕霏風急天高催晚棹 簫聲起雲水月明林下舞胎仙(2)


  湘江沿岸,山水大都靈秀,空中下視雖是一堆不甚高的亂山,及至身歷其境,沿途峰巒洞壑、溪澗泉石,俱都靈奇幽美,移步換形,在在引人入勝。林木竹樹很多,空山無人,月明如晝,越顯得夜景清麗。靈姑笑道:「想不到一個無名的荒山之中,也有這好景致。」

  南綺方要答話,瞥見香兒不住東張西望,面帶疑慮之容,便問有什麼心事犯愁?香兒道:「這條路與弟子那日所走不一樣。記得左邊兩裡有一高崖,如何不見?許走錯了。」

  甫綺笑道:「呆子!你隨妖巫先是騎竹子飛行,直到前面才行落下,這一段山路你並未走過,自然看去眼生。只要在此山中,決不會找它不到。天離子夜還早,這好月色和好景致,樂得一路觀賞前去。你說那高崖必還在前,被山擋住了。就把路走錯也不會怪你,擔心作什?」

  香兒聞言,心雖放下,總覺那日隨了妖巫師徒飛行甚緩,又是日裡,沿途景物看得甚清,與今日所見迥乎不同。料是適由山頭上越過時,飛遁神速,未及看真,一時疏忽,錯了方向,致把途徑走岔。因甫綺那等說法,又知妖道准在北山,師父既想觀賞空山夜月,也就沒有再提。

  眾人原定等到子夜妖道在洞中祭煉妖法之時,猛然直撲他的巢穴。估量妖道所居只在這一二十裡以內,不愁尋他不著,並沒以此為意,徑順山路往前走去。行約二三裡,走入一個山環以內,見那沿途風景甚好。所經之地,一邊是松杉高林,森森疏秀;一邊是條寬約兩三丈的清溪,綠波粼粼,溪水將與岸平。素月流天,人影在地,清風陣陣,點塵不染。月光照在水面上,閃動起極勻細的毅紋。浮光泛影中,時有白雲片片倒影波心。空山寂寂,萬籟蕭蕭,連個禽鳴獸嘯之聲俱聽不見,端的幽僻絕倫。

  正走之間,紀異忽失聲笑道:「來路一帶草深樹密,又有這好溪水,以前我在湖心洲時常出外打獵,只要遇到這等地方,必有野獸出沒,這裡偏如此清靜。最奇的是此地山水風景雖好,但來路峰崖險峻,常人絕走不到。適在空中遙望,四面皆是高山危崖環繞,不見一點人家田舍,分明是座向無人蹤的荒山。開頭的一段那麼荒涼,這裡水秀山清,風景極好,並還那麼乾淨,直和日常有人打掃過一樣。林中殘腐枝葉往哪裡丟了,如何不見一點痕跡?休說無主的荒山,便有人隔些日打掃一次,也沒有如此乾淨,豈非怪事?」

  眾人時常往來仙山靈境,目中看慣,只覺當地風景靈秀,也沒想到別的。及聽紀異一說,全被提醒,果覺這一帶地方與前半來路不同,不見一點荒涼蕪穢行跡,沿途松杉林內也無落葉殘枝留積,委實乾淨得令人可疑。可是留心細看,除卻地無塵埃,景物幽靜外,又看不出別的跡象。南綺說是事出偶然。靈姑道:「不然。我從小隨家父江湖奔走,經歷的荒山野景最多,無論多麼好的山水,凡是幽僻無人之區,總是荒涼境象。尤其樹林以內,必有歷年堆積腐葉殘枝和塵土之類。人一進林,首先聞到的便是那極濃厚的生腥氣味,哪似這裡乾淨得出奇?先前初到還不覺得,這時想起,實是奇怪。據我猜想,不是有什仙靈窟宅在此,便是有什精怪盤踞,我們留點神總好。遇上精怪無妨,萬一有什前輩仙人在此隱居,我們言動失於檢點,便要生出枝節。」

  裘元道:「我想不會。一則這裡雖是無人荒山,就在江邊不遠;二則妖道寄居附近崖洞以內,如有仙靈居此,決不容此輩妖人在他左近居留,興妖作怪。也許有什左道中人在此居住。如是正經修道之士,我們無心經此,又未動他一草一木,有什相干?反正一會就要離開,我們尋的是妖道,仍照前走去好了。」

  南綺道:「你總粗心大意,看事大易,既然發現可疑,好在順便,我們留點心看看,到底是什麼緣故?如是正經修道之士,我們多交兩個同道朋友,豈不也好?」

  眾人邊說邊沿溪前進,又走了四五裡,忽聽遠遠洞蕭之聲響振林間。靈姑方道:「簫聲清越,又是這麼好景物,主人必非庸流。」

  隨聽空中鶴鳴甚是響亮,眾人舉頭一望,一對白鶴正由西南方天空中飛出。這時月朗星稀,天宇澄清,萬里清空,只西南方浮沉著幾片白雲。那鶴從雲影中飛出,羽衣如雪,映月生輝,飛得又高,翩翩翔舞。時先時後,口裡一聲遞一聲叫著,晃眼便到眾人頭上。倏地各把雙翼一收,直似兩點銀星下瀉,向前面崖後松林中投去。

  眾人見簫聲一起,鶴便飛來,所投之處又正是簫聲來路,越知有異,立即循聲尋去。轉過崖角一看,溪面忽然加寬了好幾倍。左岸仍是原來的松樹疏林。溪對面奇峰怪石參差羅列,修竹垂楊,花樹掩映。山勢向左側低昂蜿蜒而來,到了前面花樹林中一落數十丈,似斷還連,直達溪邊。忽又作一小峰突起,峰高只有數丈,通體玲瓏,勢極飛舞。峰頂平坦,廣約畝許。一白衣人獨坐峰頭,正在月光底下臨水吹簫。雙鶴好似剛剛飛落,一隻已立在白衣人的面前,一隻白羽如霜,猶未全斂,簫聲頓止,空山迴響,餘音猶自蕩漾水雲,與松風竹韻相應,尚未停歇,眾人暗中贊妙。雙方相隔約有半裡多,五人方要上前相見,白衣人忽然起立,緩步往峰後走下。雙鶴半飛半走,前後相隨,同向門中走去。

  南綺笑道:「這位道友真能享受清福。看他神情和眼前這景物,人頗清高,也許不願與我們相見,故此走去。」

  靈姑笑道:「自來惺惺相惜,聲應氣求。如是我輩中人,當無見拒之理。我們何妨試他一試?如其堅拒不見,也要探明他的來歷,何事如此孤高?」

  南綺笑道:「主人要是有意回避,仍是不可相強。這裡風景清麗,我們順便觀賞過去,省得主人嫌憎魯莽。」

  眾人且談且行,不覺已到溪邊。這一臨近,只當地一路蒼松翠竹,飛瀑流泉,綿亙不斷。再繞過小峰一看,碧山錯落,白雲如帶。溪流前橫,清可見底,水面離岸只有尺許,水中筕藻飄飄,白沙勻細,月影沉壁,碧山倒影。時有錦鱗往來遊行,水面上不時閃起千萬片毅紋。水聲湯湯,與隔壑松濤泉籟交相應和,若協宮商。後倚崇山,上面滿生秋花,高低羅列,五色繽紛,錦雲繡合,時聞清香。峰前石筍三五,駢植劍立,高者三四丈,低者丈餘。有的石白如玉,寸草不生,只在石隙中疏落落倒垂著十幾叢幽蘭佳意,紛披翠葉,競吐奇香;有的通體俱是肥苔密佈,一片濃綠,宛如翠玉映月浮輝。

  峰半卻有兩三株小松,由石隙中盤舞而出,橫斜夭矯,勢若虯龍,蒼古遭勁,生動非常。有的地方生著無數紅紫小花,石旁邊卻立著六七竿修竹,仿佛山中高士與絕代麗妹把臂臨風,清豔雙絕。此外還有大片松林,森森挺秀。芳原綺錯,繁花四生,奇葩異種,多不知名。近山坡一帶長著數十株桂花,大都為兩抱以上的古木,滿樹金粟,花開正盛。好在所有林木花草莫不鮮綠肥潤,蒼翠欲流,見不到半片黃葉。當中六七株垂楊影裡,現出一幢樓舍。樓前一帶花籬,繁英玉萼,如布香雪。全樓均系竹制,上下兩層。上層前半平臺大約數丈,建得十分精巧高雅。樓旁不遠有一鶴柵,雙鶴正在柵前延頸閑立,見了來人,偏頭斜視,意似不屑。籬內庭院空曠,寂無人聲。

  眾人見白衣人不居崖洞,卻建這一所樓舍居住,好生奇怪。紀異性急,首先往前趕去,意欲叩門求見。忽聽腦後風聲,裘元低喝:「留神後面!」

  忙即縱身回顧,正是那兩隻仙鶴一前一後,冷不防由斜刺裡猛撲過來,當頭一隻昂頭就啄。紀異剛閃身躲開,另一隻又複撲到,揚爪就抓,展翅便撲。紀異先未看重雙鶴,幾被一翼梢打中,幸仗天賦異稟,目光如電,身手輕靈,僥倖躲過。可是後鶴剛剛避開,前鶴的爪又到,勢如疾風暴雨,迅急異常,直令人應接不暇。紀異此次出門,謹記乃祖之戒,不似以前性急。心想:「此來是客,畜生無知,何值計較?自己如一出手,雙鶴必要受傷。」

  念頭一轉,便把雙足一頓,飛起空中。同時大喝:「你們這兩個東西,再如不知進退,我就要出手了。」

  哪知鶴本飛禽,又非常鶴,立即跟著飛起,其勢更急。主人也不出來。紀異見鶴不聽呼叱,一味向自己猛攻,心中也生了氣,便把飛劍放出,本意是在威嚇,沒有傷鶴之心。不料劍光剛一離身飛出,兩鶴一點不怕,同時將口一張,先噴出一粒紅珠,出口化為紅霧,將身護住,接著舉爪來抓。紀異如非劍收得快,幾被抓中。紀異年幼好勝,見鶴只和自己一人為難,又無奈它何,當著眾人,不禁大怒。一面用劍光護住全身,一面大喝道:「你這扁毛孽畜,我因主人尚未見面,念你畜生無知,不肯傷害,已連讓你幾次,偏不知好歹,莫非真要找死不成?」

  下面諸人見雙鶴只朝紀異一人進攻,心中奇怪。裘元看出紀異窘狀,意欲上前相助。靈姑、南綺因見雙鶴如此靈異,又無邪氣,料定主人不是尋常,不敢造次,將裘元攔住。裘元暗忖:「主人剛回,門外雙鶴和人爭鬥,鬧得如此厲害,當無不覺之理,怎地聽其自然,不加聞問?我們因是客氣,不肯傷他所豢仙禽,否則區區雙鶴,縱然通靈,腹有內丹,豈堪一擊?南姊恐有疏失,不許助戰,主人偏又不肯出見。待我尋上門去,問他縱鶴欺人,不聞不問,是什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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