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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擲果飛丸獸域觀奇技 密謀脫困月夜竄荒山(2)


  文叔細看內中有幾隻較大的,行動反較遲緩,有的還似負了傷。方忖:「這類猛惡野獸,還有何物可以傷它?」

  母猩忽和公猩對叫了幾聲。公猩先似不允,母猩又摸著公猩頭頸,叫聲不已,方似應允。隨後公猩自向樹上坐定,母猩便向下喜叫,跟著便有八九隻大猩縱援而上,母猩連叫帶比。文叔一看,上來這些身上都負有重傷。有的舊創未愈,更帶新傷,血尚未止。看神氣好似常和什麼厲害東西惡鬥。知道母猩要他醫治,身帶餘藥無幾,不敷應用,心想回取。一則通詞費事;二則這東西一味逞蠻,拿來勢幾全數糟掉,後難為繼。只得就著餘藥各抹了些。

  抹到後來,還剩一隻,藥已用完。這只大猩一目早瞎,身上傷痕累累,創口甚多。見文叔不給它抹;突出野性,獨眼圓睜,凶光睞睞,口中利齒森森。剛伸利爪要朝文叔抓去,猛聽樹上一聲暴吼,公猩似電一般飛躍下來。瞎猩本已吃母猩伸爪隔住,方往後倒退,不料公猩怒吼飛落,嚇得縱起想逃,已是無及,吃公猩一掌打中面門,哀嗥一聲,竟由數十丈高處翻空倒跌,墜落峰下。其餘眾猩也都嚇得紛紛縱逃,無一存留。公猩怒猶未息,還待追去,母猩忙即將它長臂挽緊,連聲吼叫,意似求說,才行止住。文叔只嚇了一跳。細查眾猩叫聲均隨動作,雖然粗猛尖厲,聽去似不難學,由此打下學習獸語之意。

  這時已離天明不遠。公猩忽將文叔抱起,一聲長嘯,往回路馳去。母猩和眾猩隨在後面。到了洞前,眾猩仍各援向兩邊崖上往下窺伺,只為首兩猩和文叔在一起。公猩用爪比畫著,要文叔做昨日一樣的動作,它在一旁跟著學樣。文叔暗忖:「這東西只一開頭便無止境,做得樣數越多,越是麻煩。人力怎好和它比?早晚非累死不可。昨日自己暈倒,便停煩擾,意似留供長時取樂。剛在峰上看了一陣,到處亂山相疊,也未看出哪是逃路。並且這裡還有別一種厲害東西,防守又緊,短時期內逃恐無望。這東西既愛學人,在未通它獸語以前,莫如每日給他舞跳了會,到了累時,便裝暈倒要死,漸漸引它去作于己有益的動作,免得被它一味蠻纏不清,難以支持。」

  主意打定,立即照辦。

  二猩見他倒地,果然慌了手腳,仍將文叔捧向洞中石上臥倒。文叔借此偷懶,安息了兩三個時辰。二猩始終守在一旁,不肯遠離。文叔也不理它們。後來偷覷二猩意頗焦急,不時伸爪來摸,恐怕惹翻,又裝痊好爬起,去取乾糧來吃。二猩爭先代取。只是吃完仍要他去至洞外,和先前一樣動作。文叔自然到時還是老調,二猩又把他捧進洞內臥倒。似這樣做過幾次,天已黃昏。文叔恐曠日持久,乾糧、肉脯不敢多吃,只把昨剩肥桃當飯。公猩又采了些新的回來,放在文叔身旁。月光人洞,眾猩分別安臥。

  睡不多時,便即起身。這次竟連文叔一起抱走,仍到昨夜所去之地。到後,公猩一嘯,眾猩便在峰下草場上惡鬥起來。二猩帶了文叔居高臨觀,不時叫嘯助威。鬥完,又去對岸采桃,和昨夜一般分吃,俱聽公猩嘯聲進止。文叔看眾猩鬥甚猛烈,無殊仇敵,鬥完至多對嘯幾聲,又似兒戲,好生奇怪。

  及在洞中日久,通得獸語,才知那片桃林不下數千株,山中氣暖土肥,每年一交春便自結實,碩大甘芳,色香味三絕。更有特性,不畏風日,雖然初春結實,要到五六月間才完,只要不采它,極少自落。猿猩一類的猛獸多以果實、野蔬為糧,當地果蔬雖多,然以桃最甘美。所以每當桃實成熟之際,為首二猩便領眾猩來此採摘飽餐,幾同盛典。這類猛獸天性兇殘好鬥,除了二猩,什麼厲害東西都不在它話下。並且從小起,便由大猩教小猩學鬥,鬥的時間便在這吃桃季節的月明之夜,如不遇風雨晦冥,多半在十二三到十八九這幾夜。二猩以子孫相殘為樂,為時久暫不等,每月總有幾天,直到樹上桃空才止。那時眾猩十九皮破毛落,傷痕累累,傷重身死的也有好些。除了定期的拼鬥,平時同類相殘還更猛烈。小的鬥不過大的,不過吃虧受欺,還不致命;只要彼此一般大小,稍有齦齲,鬥個沒完,除卻二猩趕來分解,幾乎不分死活不止。

  眾猩每日黃昏人睡,至多一個多時辰。此外終日漫山遍野,四下奔馳,專向山中猛禽蛇獸尋鬥。空中好幾十丈高的飛鳥,只一縱身,便可抓著。力能生裂虎豹,別的野獸更不消說。僅大蟒毒蛇還可和它拼個死活,或是同歸於盡。那性最暴烈的,如因跑得太急,吃山石大樹掛了一下,也必尋仇,往樹石上硬撞。往往用力太猛,山石不過撞落一點,它卻因此力竭傷重致死,均所不計。所居巢穴附近百里之內,休說野獸,連烏也有戒心,很少飛過。

  眾猩最喜學人的動作,人獸言語不通,人若遇上它們,不嚇死也被磨死,決無幸理。文叔還算命不該絕,所遇二猩乃眾猩之祖,歲久通靈。雖喜學人為樂,因像文叔這樣大膽,彼此能夠通意的人難得,尚知愛惜,只要文叔累極裝死,便即停止;不似小猩們擒到人後,不弄死不休。文叔又極機智,終日留心傾聽叫聲,不久便能聞聲知意。半年以後,居然學會獸語,人獸同居,無須再比手勢,二猩自是喜極。

  文叔糧肉早已吃完,起初二猩擒些野鹿回來烤吃。後又把藥夫子遺留的行鍋用具尋回應用,山中黃精、薯蕷之類遍地皆是,得便採掘些,煮熟為糧。衣服便用獸皮替代。文叔通過日常打拳、舞跳、狂叫,引逗眾猩學習為樂,無形熬練得身輕力健,遠勝從前。時日一久,眾猩習性本能俱所深悉,愈知逃之不易。一晃三四年,雖然時常籌思熟計,終不敢輕舉妄動。

  這年夏天,各種果實結得非常之多。二猩自把文叔所教動作學會,漸漸減了興趣,不再日常相逼。文叔見人獸相處情意日厚,樂得偷懶,也不再出新花樣。每乘二猩他出,便和小猩同遊同玩。眾猩因懼二猩,先還偷著,不敢使知,嗣經文叔和二猩力說,方始應允。眾猩哪知文叔藏有深心,個個高興,搶著討他的喜歡。文叔知道小猩們更沒長性,以為時機不可稍縱,先令小猩背負遠出同遊,等把道路和沿途藏處觀察停當,再備下吃的東西。

  第一次逃走是在黃昏入睡之時。文叔預計憑自己腳程,這一個多時辰准可逃出四五十裡山路。那時候可照預定藏處躲藏數日,等它追尋得過了性再往前跑。誰知剛跑了個把時辰,忽聽身後樹枝作響。回頭一看,正是第一夜未擦著傷藥,吃老猩打落峰下的那只獨眼瞎猩,正由身後丈許的大樹下往回飛跑,轉瞬不見影子。這只瞎猩性情最是凶狡,自從那年醫傷起,便恨極了文叔,雖然不敢侵害,卻不似眾猩那樣親近。

  黃昏時文叔明明見它隨眾人睡,此時卻忽然追蹤趕來,用心叵測,不問而知。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文叔已通獸語,事前也曾故意背眾獨遊,當時如若趕回,本可無事。偏生做賊心虛,以為獸心莫測,時機易逝,回洞難免使它們生疑,以後想逃更難。好在沿途都有藏處,略為尋思,把心一橫,先向回路仔細看了一番,為求萬全,還故布了好些疑陣,引它們向前追趕,自己卻往回退走一段,然後尋一洞穴藏起。

  待了不多一會,忽聽眾猩叫嘯之聲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知是二猩率眾猩來,已然越過藏處,趕向前去,暗幸未被發現。準備挨過三五日,再乘黃昏時節一段一段往前途逃走。誰知藏到天光大亮,嘯聲又複大作。這次四下響應,遠近皆聞,並非直來直去。聽那意思,分明追出老遠,遍尋不得,二猩斷定人力不會逃出這麼遠,又趕回來在附近一帶搜索。為首二猩聲帶急怒,大有不得不止之勢。

  文叔的藏處在一座極隱僻的危崖之下,洞口小,人須身體側轉而入,外有叢莽掩蔽,裡面甚深,也頗高大。文叔在三月前無心中發現此洞,一則嫌它陰晦潮濕,二則估量自己腳力還可再逃一程,用它不著,且又覺洞太深黑,因此並未細加查看。當日逃至半途,只顧改進為退,愚弄眾猩,急切間沒有適當藏處,慌不擇地,鑽了進去。喘息才定,聞見一股子腥穢之氣,知非善地,無奈眾猩已然追來,哪裡還敢出去。捱到天明,眾猩去而複轉,方在憂急,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眾猩環洞怒嘯,竟將洞底一條大蟒驚起。蟒、猩本是仇敵,見必惡鬥,不死也必兩敗方休。這條大蟒潛伏洞底已有多年,輕易不出,眾猩也輕易不由洞前走過,所以沒有遇上。此時大蟒聞得嘯聲,以為上門尋仇,突然激怒,晃悠悠由洞底遊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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