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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擒怪蛇奇跡述窮荒 逞兇心巧言誆野民(7)


  一會,牛子、鹿加回來,二次把死蛇抬走。王妻將早飯煮好,大家吃完,又等了些時,仍不見二人回轉。呂偉首先起了疑慮,恐烏加仍在左近潛伏,忿恨鹿加降順外人,下手暗算,連牛子一齊害死。靈姑卻疑鹿加降意不誠,中途反悔,擔心牛子。便和王淵跑向崖頂眺望,準備再等片刻不歸,便出去尋找。

  靈姑、王淵剛到崖頂,便見二人忘命一般,由左近林莽中繞出正路,如飛跑來。鹿加在前,手裡還捧著一個白東西;牛子落後約有半裡,不時回顧,仿佛有人追趕神氣。一會跑到切近,靈姑一眼看清鹿加手中所持之物,不由驚喜交集,連話都顧不得說,徑由崖上原路攀援而下,急匆匆繞向崖前跑去。王淵也看出鹿加手中持的頗似靈姑以前失去的白鸚鵡,好生高興,跟著跑向崖前。鹿加、牛子已氣喘吁吁地相次奔來。靈姑先迎著鹿加接過鸚鵡,問他何處尋到。鹿加張著一張醜嘴,指了指後面,累得直喘,急切間說不出話來。靈姑因山人都善跑山,從沒見過這等累法。知他所會漢語有限,問他問不出所以然來,一面撫摸著鸚鵡身上雪羽,叫他先回洞前歇息,等牛子跑來再間。鹿加領命,往後走去。牛子也已趕到,神色比起鹿加還要惶遽,快到時,又往後看了兩看。靈姑見他氣喘汗流,忙喊:「牛子,你累了,隨我回去說吧。」

  牛子收住腳步,點了點頭,隨了靈姑、王淵轉回崖後。多環族畢竟強悍,一口氣跑了數十裡,一停步便緩過氣來,正和呂偉口說手比呢。

  靈姑湊過去聽了一會,不甚了了。正覺不耐,忽聽牛子急喊道:「這白鸚哥快餓死了,還不給它一點吃的?」

  一句話把靈姑提醒,一看懷中鸚鵡,身子雖然和前見時一般修潔,神情卻似疲憊已極。兩眼時睜時閉,嘴也一張一合的,似要叫喚又叫不出聲來。肚皮內凹,分明餓極之狀。不禁慌了手腳,哪還再顧問話,忙令王淵取水,自取谷米放在口裡嚼碎,王淵水也取到。先把鸚鵡湊向碗邊,飲了幾口,後把嚼爛谷米嘴對嘴喂。鸚鵡連吃了好幾口,身和兩翼才能展動。靈姑二次含米正嚼,鸚鵡連叫兩聲「洗澡」。靈姑見它逐漸復原,才放了心,忙又取了一個水盆給它周身沐浴。洗完,鸚鵡不住剔毛梳翎,抖擻身上雪羽,依然還了原來的神駿。

  王淵問道:「你往哪裡去了?餓得這個樣兒?」

  鸚鵡倏地飛起。靈姑、王淵恐它又複飛走,急得在下面亂喊。鸚鵡叫著:「我不走,我不走。」

  遂高飛了兩圈,落將下來,就水碗裡又飲了幾口山泉,往靈姑手臂上一縱。靈姑撫著它道:「日前叫你和我們一路走,偏不聽,不知跑到哪裡去受這些苦。好容易他們把你尋回,看你還亂飛不?你是靈鳥,我也不鎖你,如願在我這裡久居,我再給你起個名字,此後不許離開我一步。要不的話,你已吃飽能飛,你就走吧,省得日後飛去,害我老想。」

  鸚鵡叫道:「我不走啦。」

  靈姑喜道:「我叫靈姑,你又如此靈異,就叫作靈奴,你願意麼?」

  鸚鵡連叫:「願意,願意。」

  靈姑便問靈奴:「你有靈性,飛得又不高,怎會斷了吃食呢?」

  靈奴又叫:「主人間他。」

  靈姑回顧牛子,也在口說手比,神態甚是緊張,忙趕過去盤問。

  原來牛子、鹿加頭次拋棄斷蛇的地方是一山澗,離洞約有二三十裡,本是日前烏加聞香,尋見線蛇所經之路。依了鹿加,想把二蛇做一回棄掉,原可無事。呂偉恐蛇毒污染,原來竹簍已被飛刀斬碎,找不到適當裝的東西;線蛇雖細,身骨特重,來時也是二凶人合力抬來,做一回走倒慢,命分兩回。鹿加新降,自然不敢多說。因要尋那隱僻人跡不到之處,想了想,只有那澗密藏林莽之中,雖不甚深,地卻隱秘,人跡不到,相隔較近。一時貪功圖快,和牛子暗中商定,抬往澗旁拋棄。頭次直去直來,並未見有絲毫異狀。等第二次抬了那條斷蛇跑到澗邊一看,先前所棄之蛇已是片段無存。山人心粗,頭次到了便往下倒,不曾細看形勢,以為尚未到達原棄蛇處。想起主人因有要丟丟於一個地方,不許分棄的話,便抬了筐子沿澗尋去,不覺多走了十來裡路,峰迴路轉,漸漸跑到盡頭。

  牛子比較有點心思,越看路途越覺不對。心想:「枯澗無水,不會沖走,棄蛇如何不見?」

  心中奇怪。見那地勢較前更隱,半夜起身,沒有進食,腹中饑餓,忙著回洞飽餐,便勸鹿加將蛇就澗盡頭連筐棄掉,一同回跑。鹿加原隨烏加去過,只沒將澗走完便改了道路,估量斜行穿林而出路要近些,就便還可查訪烏加蹤跡。牛子膽小,當年隨藥客來此,獨這山陰一帶蛇獸出沒之區卑濕晦暗,瘴煙四起,未敢深入,只當鹿加識路,便依了他,沒由澗邊去路繞回。二人後來越走越往上高起,徑更迂回。鹿加又是一個剛愎自用的脾氣,死不認錯,認定下山便是回洞正路。牛子自然強他不過。日光恰又被雲遮住,辨不清方向。等翻山過去,到了山陰森林以內,又胡走了一段,雲開日觀,從密林梢上透下幾絲光影,鹿加才看出走了反路,還算心直,照實說出。牛子素怕凶人,不敢過分怪他,只埋怨了幾句,重往回趕。

  二人先頗投緣,說笑同行。路一跑錯,一個腹饑懷忿,一個內愧著急,俱都問走,沒有則聲。路徑既生,森林昏晦,心再一著急,方向大致不差,只在林內打轉,急切間走不出來。二人方在焦的,忽見右側有一團火光,仿佛還有一座小小的石崖,崖前隱約見人影閃動。鹿加知道有火之處必有山民聚集,打算上前問路。牛子本來不願,還未開口拒絕,忽聽一聲極微細的鳥嗚,音聲哀楚,甚是耳熟,心中一動。自恃熟知山俗,能通各族語言,便囑鹿加不可莽撞,到時自己一人上前說話;對方如在祭神乞福,木知他的禁忌,尤其不可妄有言動。鹿加本覺對他不住,又想他在主人面前給自己說好話,立即應諾。二人由暗林中循著火光、鳥鳴來處掩將過去一看,不禁大吃一驚。

  原來那地方乃森林中平地突出的一座石崖,高僅兩丈,大約畝許。四外森林包圍,崖上苔蔓叢生,只洞前有數畝方圓一片空地。一邊種著許多不知名的野菜,一邊是個小池。當中一眼小井,井對面生著一堆火。上面綠蔭濃密,陰森森的,只兩邊交枝稍稀處略可見到一點天光。洞前空地上的木樁上綁著三男一女四個獵虎族人。身旁站著一個身相瘦弱的漢家小姑娘,用漢語對老山民道:

  「主人只叫你們說幾句真話,一句不許遺漏,你們偏不說,又不敢折箭起誓,分明理屈情虛,還有何說?你們休看他心好,救過你們性命,這是他現在遭了一次劫,恐怕天誅,改惡向善,本來並不這樣。全仗你們弄回這兩條蛇,補還我們這十幾個人失去的真陰,各自送回家去,消掉他的罪孽。去時原問過你們,說卦象不好,你們如不幫忙,他會另想方法,你們都答應死也不怕,情甘冒險。那麼到手的寶貝怎會借人?借的又是和你們差不多的蠢人,能曉得什麼?這蛇刀砍斧劈都不能傷,怎會被人挖了眼睛,斬成粉碎,丟在澗裡?定是有人和他為難。你們受了愚弄,以為主人還有好久才回,不是妄想那蛇別處還有,和對頭掉換了貴重東西,便是借給了對頭。這條斷的只能配點傷藥,我們的事是無用的了。幸虧還有半條骨髓未流,但又差著半條。如今主人親身往尋,尋回那前半條,如還是活的,也許沒事;就是已死,只要不斬斷得稀糟,費點事,也有法想。如尋不回來,他一著急,再犯了早先脾氣,你們一家四人休想好死。他走時命我用火刑拷問,再不說真話,我就要收拾你們了。」

  老少四山民只是一味哀求,說並沒遇見一個漢人,說不出別的道理。少女怒道:「你們還強嘴。這蛇豈是尋常人力斬得斷的?不給你們點厲害,決不肯說實話。」

  說罷,手中拿出尺許長花花綠綠一面小旗。朝火上一揮,再朝四山民一指,立時便有一團烈火落向一個年輕壯山民身上,只聽嗞的一聲,接著一聲慘號,那少山民肩肉便燒焦了碗大一團。少女隨又指火,再燒第二個,當時慘聲互作,呻吟不絕。最終快要燒到山女身上,老山民再忍不住,哀聲大喊:「好心姑娘,你莫燒我苦命女兒,我說真話就是。」

  等少女停手問他,老山民含淚說道:「我說的話和适才並差不多,你拿箭來,我先對火神賭了咒再說,免得說出,你又不信。」

  少女果然遞了一技箭過去,將他雙手放開,說道:「其實我也不願這樣逼你們,那是無法。只要你肯賭咒,我定先把你傷醫好,就有甚不對地方,也能勸主人饒你,放心好了。」

  老山民臂受燒傷,負痛已極,起誓之後,顫巍巍把箭折了,扔在地上。

  少女叫了一聲,洞內又跑出一個同樣裝束的漢家女子,手中拿著一瓶藥,一個藥碟。倒些出來,和水調好,用天鵝翎給四山民傷處一一敷上,呻吟立止。老山民方把擒蛇時遇見烏加,以為主人不會就回,貪心受騙等情,一一說了。並說:「因他所害的是一家漢人,怕主人知道怪罪,主人間時,一句不許遺漏,所以不敢賭咒。實則句句真話,只不過未說出烏加借蛇的用處罷了。誰知這三個天殺的多環族人竟是對頭,把蛇騙去殺了,害得我一家老小四人這樣苦法。以後非尋他們報仇,生吃下肚,才稱心意。」

  說罷,嗚嗚咽咽又哭起來。

  牛子先聽鹿加說過借蛇之事,聞言知道烏加有此強敵尋仇,就主人饒他也活不了,好生心喜。鹿加因見少女指火燒人,那麼厲害的野民都能制服,疑心她會神法,所說主人自更厲害,又忙著回去,暗扯牛子快走。牛子卻因那鳥鳴聲與來時中道飛失的白鸚鵡一樣,亟欲尋回去討靈姑喜歡。仗著空處密林黑暗,人不能見,想查看明白是否在此,能弄回去最妙,不能,便引靈姑前來硬奪,所以執意不走。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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