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青城十九俠② | 上頁 下頁
第三十五回 誓根深恩遍歸故里 心驚夙怨獨撲妖神(2)


  能濟聞言,嚇得戰戰兢兢跪伏在地,哀聲稟道:「弟子一心除妖,並無惡念,況且當時明明見妖物身披人皮,面前供著幾個死人頭,才下的手,以為這等害人精魅,理應誅戮,不能說是有背本門戒條。恩師如此說法,弟子死也不得明白。」

  說罷,痛哭起來。禪師道:「你真糊塗!你仗我降魔真傳,任它多厲害的山精野魅,三百里內不能逃死,何故如此心急,怎不細看看那些人皮頭骨,是否新死之物?毫不審視,遵下毒手,可知道家旁門原有煉氣變形之法?那黑狐不特得道以來不曾害過生靈,便是那一張人皮、七個人頭骨,也是向青螺峪淩真人處明白乞取,得諸妖人囊內,並非偷盜兇殺而來。它因自知無罪,才想仰借佛力,在此寄跡,早夜公然修煉,並不避人。

  誰知千年苦修之功,敗於一旦。休說它不能甘休,便是我也無從寬縱。何況你又是本門傳人,如不使你轉這一劫,了此冤愆,怎能受我衣缽?那猿、虎只為報恩情切,想奪那粒內丹與你,不想愛之實以害之。還算你未起貪心,未將此丹據為己有,總算是無心之失;否則後患更是不堪設想,只恐轉劫再來都無望了。這一來,為師又須多等你好些年,方得完成正果。話已說完,你自己前往後殿茶毗去吧。」

  能濟知禪師戒律極嚴,言出法隨,無可寬免。略一尋思,把心一橫,跪求道:「弟子道淺魔高,此去轉劫,又有這兩層冤孽,自作自受,夫複何言?所望恩師念在弟子從小隨侍,親逾父子,大發慈悲,施大法力解難消災,度化接引,以免墮落濁世。」

  說罷痛哭不止。禪師道:「你茶毗以後,我為你先煉真神,再使入世,便是莫大鴻恩。我遲卻數十年飛升,所為何來?這個你可放心。你只要此行不昧夙根,努力修為,自有重來之日。雖說你冤孽太重,一轉世便成凡人,狹路逢仇,難以抵禦,但你夙根深厚,到了那時,自能轉危為安,一切不消慮得。現距托生之期還早,你自去吧。」

  那白猿、黑虎見能濟執意不收那粒內丹,又聞鐘聲催動,禪師恰在此時回轉,也恐事情敗露,必受斥責,萬不料能濟為此一事已墮一劫。當下由黑虎用前爪匆匆扒地,埋好黑狐,正欲趕到寺中窺探動靜,誰知那內丹只是一團光華,又輕又柔軟,仿佛吹彈得破一般,捧在手上,虛飃飃的,似要乘風飛去。白猿用兩手合攏捧持著沒走幾步,內丹光華倏地往裡一收,立時縮小大半。白猿深知此物靈異,惟恐化去,剛把手一緊,內丹忽又長大,彩光熒熒,照眼生穎,比起先前還要鮮明瑩澈得多。等把手一松,又複往回縮小。似這樣,幾收幾放過去。

  白猿不知靈狐本身真神已由散而聚,那粒內丹是它千年吐納苦功煉就的元嬰,當時沒有將它消滅,此時軀殼雖死,真神猶在,白猿又不諳禁制之法,如何能保持得住。見它消長無定,只料有異,卻想不出應付之法。末一次收得更小,長得更大。白猿心裡一著慌,把持未免緊了一些,奇彩輝幻中,耳聽叭的一聲,那團光華立時爆散,化成彈丸大小一點奇亮奪目的銀光,流星電射般往上空升起。白猿縱身數十丈,一把沒撈住,轉瞬它已高出雲表。再漸長漸大,往下緩緩落來,流輝四射,照得山石林木都成銀色。

  白猿妄想失而復得,運足周身力氣,還在作勢相待,等夠得到時向上躍取。眼看那團銀光長有拷栳般大小,離地也只一二百丈左右時,忽聽黑虎一聲怒嘯,向來路直撲過去。回頭一看,黑虎撲處,有一團黑氣影影綽綽裹著一個黑狐形體,身後帶起一溜黑煙,其疾如矢,直朝當空銀光中射去。兩下裡才一接觸,黑影不見,銀光閃了兩閃,立時化散開來。晃眼問又由分而合,變成蝌蚪形一道光華,頭大尾小,略一撥轉,後面帶起一條芒尾,無數大小明光恰似長替飛馳,萬點流星過渡,徑向東南方投去,一瞥即逝。猿、虎俱看得呆了,白喜歡一場,到手之物又複失去,好生掃興。

  猿、虎再回到寺中,伏在殿外一聽,正趕上能濟痛哭陳詞,行即轉劫之際,才知鑄成大錯,害了恩人,這一驚真非同小可。也不顧禪師責罰,雙雙躍上殿去,趴伏在地,不住以頭撞地,極口悲鳴,願以身代。禪師早知前孽註定,能濟該有這場劫難,並沒深責猿、虎。只喝道:「你這兩個孽畜,才脫大難,不安分虔修,卻去誘人為惡,使我門下弟子犯戒遭劫。本當將爾等斬首,永墮泥犁,方足蔽辜。今姑念畜類無知,事由報恩情切,素行無他,暫且免死,還敢代人求恩麼?能濟犯我家法,咎有應得,自作之孽,誰也不能替他。」

  說罷,便命旁立侍者:「將這兩個孽畜逐出寺外,不能再來聽經了。」

  這時能濟已跪謝完了師恩,自往後殿引用本身真火,茶毗轉劫去了。猿、虎見侍者持杖喝逐,知禪師意甚堅決,無可求恩。只得戰兢兢站起,不住悲鳴哀嘯,倒退出去。因恩人為已所誤,甚為傷心,雖被禪師逐出,仍然不肯遠離,不分日夜,在寺門外伏地哀聲鳴嘯。口吐獸語,求禪師大發慈悲,寬恕既往,指點明路,許其自保恩人,直到仙緣遇合,引渡入門,以免中途為仇敵所害。接連幾天未離開寺門一步,一片真誠,竟將禪師感動,出寺面示機宜:命黑虎先去青狼寨等待,白猿隨後即去。直到能濟轉生顏家,窮途落魄,朝夕相隨,守護不離。白猿更是靈異,知道清波上人是禪師好友,意欲借著搭救康、連二猱為名,將上人請動。事完,再引虎兒前往拜謁,日後許多個支援。所以黑虎雖被上人喝出,仍在洞外徘徊未走。

  塗雷聽上人說完大概,既想乘機一試身手,又想和虎兒見面,看看這轉劫再生的能濟是何等人物,故連請求幾次。上人明知他與虎兒別有因緣,因受乃母之托,恐明許了他,異日出去久了,又往別處生事,故作不允,拂袖而入。塗雷絕頂聰明,看出乃師意非堅決,又一想:「日前師父原答應過,只要有機緣到來,即可往試,今天有了事,偏又不許。反正相隔不遠,且背了他去去就回,想必無礙。」

  便又趕進房去和上人說,要往北山采些果子。上人點了點頭。塗雷大喜。出門時猛想起:「路雖不遠,卻未去過,忘了向師父探問一下,縱駕遁光尋找,免不了仍要費事。」

  正覺美中不足,一出洞門,忽見那只黑虎仍在門外趴伏,見人走出,不住點首,好似識得自己意思一般。知它通靈,便問:「我現在背著師父,同你去殺死那妖道好麼?」

  黑虎點了點頭,挨近塗雷身側,把前腿一伸,四足趴伏在地。塗雷知要他騎,心想反正得虎引路,便騎了上去。

  那虎等人上了背,將頭一昂,放開四足,往前跑去。塗雷先還以為騎虎比起禦劍飛行相差天地,誰知那虎竟如飛的一般,一路躥山跳澗,上下于峻崖峻嶺之間。只覺耳際呼呼風生,林木肢陀成排成陣,如浪濤起伏,迎面奔來,再往身後倒瀉下去。略一回顧的工夫,便飛越了一二十裡的崎嶇山徑,奇景萬千,目不暇接,一瞥即逝。自己穩坐其上,迎風長驅,真是又舒服又壯觀,比起初習禦劍飛行,別是一番情趣,高興之極。恨不能也收一隻虎豹之類的猛獸,來充坐騎,才稱心意。

  塗雷正尋思間,忽聽那虎嘯聲連連,接著又聽崖下猿嘯相應,已到了妖人巢穴上面。一會轉到崖下,一見虎兒生相,先自心喜。後來斬了妖道,破去邪法,一同前往救康、連二猱,路上彼此通問姓名,一說經過,益發投機,由此成了至契。

  康、連二猱被困的那間石室,只是邪教中的尋常禁閉之法,本無足奇,妖道一死,不攻自破。當下由塗雷上前放出飛劍,斬關直入。裡面地方不大,甚是污穢陰濕。康、連二猱被妖道用蛟筋倒綁,吊在室頂當中,看見主人、猿、虎進來,哀鳴求救。塗雷見二猱遍體金毛,油光水滑,生得甚是異樣,不禁喜愛。正欲上前解救,被虎兒一把攔住道:「師兄莫忙,這兩個狗東西太可惡了,我還有話問它們呢。」

  虎兒說罷,指著二猱發氣罵道:「你這兩個該死的狗東西!當初如不是白哥哥引我救你們出來,你們早在山窟窿裡餓死了。它雖和你娘打過架,你娘又不是它弄死的,你怎不聽我話,三番兩次朝它行兇?憑它氣力本事,弄死你兩個,還不是和掐死一個蟲子一樣?不過因我還喜歡你們,它看在我的情分,不肯動手罷了。你們怎還起壞心,不知從哪個鬼地方弄一技鬼花朵來,想把它迷倒害死?害它不成,又敢背了我逃跑,偏生報應,被妖道捉來。如不是我白哥哥寬宏大量,打發黑哥哥到清波師叔那裡請來我塗師兄將妖道殺死,你們今晚便沒命了。該死的狗東西,太可惡了。我也不打你們,仍由你們在這裡吊上幾個月,我再來放,看你們還弄鬼花樣害人不?反正不是我白哥哥害你們吃苦,莫非這也恨他?」

  二猱一聽這次遇救全仗白猿,這一半日工夫苦頭業已吃足,又悔又怕,哪裡還敢絲毫倔強,望著虎兒不住哀聲乞憐,表示誠心悔過。虎兒本來愛它們,原是故意威嚇,顯出白猿恩惠,以免日後一個顧不到,又去背地尋仇。假裝發怒,又喝罵了幾句,經白猿一講情,這才轉請塗雷解救。

  塗雷先見虎兒小小年紀,獨居深山,有通靈猿、虎為伴,已是驚奇。及聽喝罵二猱,不知就裡。後來用飛劍解綁,問起詳情,才知他不只有此靈猿、神虎常相廝守,還有這兩個善解人意、靈慧奇猛的金星神猱,以及千百金錢花斑大豹朝夕服役,隨同出入,不禁欲羨已極。等二猱一一跪叩謝罪謝恩之後,便要伴送虎兒回去,認清門戶,以便暇中時常過訪。虎兒、白猿巴不得日後和他時常來往盤桓,聞言大喜。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