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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日子一久,莊人知是湘玄鬧鬼,顧念所言不為無理,再如認真,必使半翁難堪,除了忍受,別無善法。好在飛兒吃高帽子,受他害時,不拿出尊長的身份向他恫嚇,用些軟語央及也能打動,不致再擾,略微吃點虧,也就罷了。半翁明知就裡,因飛兒稍長自有去處,湘玄只此一子,會短離長,母子相聚歲月無多,護犢愛子婦人恒情,並且不恤人言用心良苦,不願揭破來傷了夫妻和美,只得睜隻眼閉隻眼,不再苛求了。

  飛兒因極淘氣,別家孩子有大人告誡,多不和他同玩,見了就躲,只有丁俊不但理他,柴翁和長兒並曾暗囑與他結交。丁俊又是天資高超,幼承家學,三歲上就開始習武,年才十二,已練得水陸皆通,文武全才,每日除用功外,多去尋他玩耍。飛兒落落寡合,得此知己,自然喜極非常,成了莫逆,而且言聽計從,與人為難時,只丁俊在側,一勸即止。日久湘玄得知此事,命飛兒將丁俊引向家中相見,看出他彬彬有禮,博學多能,又甚通情知理,飛兒必能受他感化改去惡習。乃子眾惡所歸,何幸得此益友,更是喜出望外,便是半翁也覺高興。莊人不使子弟與飛兒同游,湘玄因是兒子自不爭氣,隱忿在心不能出口氣,這一來,益覺柴、丁二人看她母子得重,無形中加了許多情感。丁俊每去,不特優加款待,並偷偷地給了一面通行山場的符令,以便他不必與飛兒同行也可隨便出入。

  這次半翁、湘玄為了十五年前舊約,前往黔江去收乃岳羅大沖的遺骨。此行難免與人相爭,飛兒頑劣,沒有帶去,行前並蔔了一卦,算出飛兒先有小災,卻因此結下了一重好因緣,異日要得許多好處,只要不出山去,那小災尚可避免,並不妨事。嚴囑:「只許與丁俊同玩,不許生事出外,父母此行不過月餘,不聽話,歸來定要重責!」

  飛兒已然允諾,本無出山之意,過了月餘均未出生事,莊人都出意料,以為他受了丁俊薰陶,目前改了脾氣。誰知這日天才發亮,忽然心動,要去尋丁俊玩。嫡母趙氏知他近日學好,尋的又是益友,只囑:「你丁二哥不似你頑皮,這時想必正用早功,你去如見功課未完,須候一會,不可擾鬧相強。」

  飛兒應了,數裡之遙,展開雙翼,晃眼就到,果見丁俊在從兄嫂習武,見他只互相招呼,笑了一笑,三人仍自用功。

  飛兒一人無聊,他因自己能飛,一心想乃父教他劍術,刀槍拳腳學它無用,懶得再看下去,信步行至屋後,見旭日始升,晴光欲染,小溪彎環,綠波溶溶,方暗贊好,又一眼瞥見柴家朝霞、晚翠兩個小」

  r鬟蹲身溪旁垂柳之下,一個洗衣,一個淘米,正在互相說笑。相對就是繡春坪,上面原種有各色各種的奇花異卉,近十多年來,又經柴氏父女搜羅培植,點綴得終年花開不斷,四時皆春,綠野如繡,這時才含朝露,又浴晨曦,萬紫千紅,爭妍吐豔,越顯得花光明淨,草色肥鮮,豐神朗潤,生香欲活,再加上遠山橫黛,近嶺搖青,茂林修竹相與掩映,又有這身容美秀的雙鬟在溪旁垂柳下一襯,便是畫兒上也找不到這般景致。飛兒本想嚇那兩個丫鬟一跳,奇景當前,不覺看得呆了,心想今天又是這麼大好晴天,柴家不但人個個好,連住的地方也好,如非媽娘不肯,真恨不得搬了來與丁二哥同睡,便早晚看看花也是好的。邊想邊信步往前走去,忽聽朝霞問晚翠道:「那孽龍就有那般厲害麼?老爺怎倒不許姑爺小姐將他除去?萬一走過山口殺了進來,才怕人哩!」

  飛兒聞言,心中一動,忙跑過去問道:「你們說什孽龍?我怎沒有見過?」

  兩個丫鬟因聽柴叟以前曾囑丁俊,向飛兒莫提此事,無心閒談,偏又被他闖來聽去,好生後悔,便不肯說。飛兒見她二人支吾,不由性起,低聲喚道:「好好問你話,你倒不說。休看你兩個是女的,惹得我性起時,我照樣也把你們提到半空中去活活甩死,再不就扔到平山湖裡去淹你個半死!」

  二丫鬟知他說得出做得到,有心想喊丁二少爺來救。飛兒業已防到,雙手一揚,微聳雙翅,便要撲上前去。二丫鬟無法,只得搖手告饒道:「么少爺,不是我們不說,只你愛闖禍。那孽龍又太厲害,聽說身上還長著逆鱗,刀斧都斫不進去。我家老爺曾經囑咐二少爺,不許向你說,何況我們。對你說不難,你只不可招災惹事,也不許說是我二人說的……話還未畢,飛兒已不耐煩,搶答道:「我做事從不累人,你們只放心快說,遲卻不依!」

  二丫鬟被逼無奈,只得把前月地震野燒,危壁坍塌,多了一條明顯的出路,莊人多半防到鐵鍋沖孽龍和手下纏藤寨人要來為害,去請二位莊主設法,丁侗夫妻也曾向莊主告過奮勇,均說孽龍行即伏誅,不曾應允等情說了一遍。飛兒又細細打聽孽龍生相,心想這東西仍是一個野蠻子,不過身有鱗甲,力猛兇惡罷了,怕他怎的!自己能飛,他必奈何不得,今日正在無聊,何不尋了他去?這等該死東西就該殺了他也不要緊,還算為世除害呢。於是又問去鐵鍋沖的途徑。二丫鬟幾曾見過孽龍,所說俱是聽來,哪裡得知去向途徑?力說不知。飛兒先還不信,後見二」,鬟誓神罰咒,方始信了。知道此事如若告知二丁等人,必被勸阻,莫如先和丁俊玩上一會,免去他的疑心,等他旁午讀書時,先偷向山外探一回路去。當時仍往屋前去地丁俊,恰為習武已畢,二人玩了片時,自去讀書。

  飛兒假說嫡母等他回去,不在丁家留飯,等丁俊進屋,忙展雙翅飛起高空,乘人不見,徑往山外飛行,因為不知路徑,徑向相左一方飛去。飛了些時,見下面亂山雜遝,人跡全無,疑心不對,又改一個方向飛過一陣,杏無跡象可尋,以為鐵鍋沖必在近處,不會這遠,覺出不似又改。似這樣從早至午四面八方俱都飛到,始終沒飛向正路。陽光甚暖,不停飛行,人卻累了一身的汗。末後飛回原路,看見下面焦厚黑土之中竟有一灣碧水,想下去洗個澡,潤潤身上肉翅,涼爽涼爽。下去匆匆洗完了澡,把短褲穿上,踏著水玩,忽覺腹中饑餓,才想起過了早飯時候,清早至今水米不曾打牙。剛要飛回莊去,見溪旁急匆匆跑來一個身背口袋的山童,行走如飛,似乎渴急,一到便低頭俯身捧水牛飲,狼狽神情甚是可笑,不禁出了點聲。山童見他立在水裡,用手相招問話。飛兒答了兩句,猛想起父母行時再三叮囑不許出山,尤不許與生人說話,說必有災,好生後悔,更不再說。

  兩下初時也頗投緣,後來雷行捷遞給他一塊風鹿脯,莊中百物皆備,因內外阻絕,獨野獸稀少,金花娘所制風鹿脯味極佳美,飛兒又在饑時,益覺鮮美無比,食量又大,吃了一塊還想吃。繼見山童有了吝色,不禁犯了逞強任性的脾氣,雷行捷恰又推了他一下,於是飛起便搶。雷行捷當是怪物,一害怕,甩了一塊上去。飛兒接過,落向一旁大嚼,吃完之後,一則還想再吃個夠,二則想將這美味帶些回去與媽吃,再留些給娘嘗新,二次又追去行搶。

  這一搶卻闖出了禍,吃林璿迎來,揚手就是幾箭。頭兩箭吃他用足踢落沒射到身上,禁不住林璿箭發連珠,手法又准,飛兒因搶來口袋業已扯破,落了好幾塊美食,覺著可惜,心顧鹿肉,一疏神,腿股間連中兩箭。當時本不肯與林璿甘休,後見敵人拔劍出匣,銀光曳芒,耀日生輝。他雖不會劍術,父母究是高人,耳濡目染,不少見聞,知道敵人寶劍決非尋常,再不見機定吃大苦,忿怒無法,只得惡罵連聲,展翅逃去。

  回到莊中溪旁僻處一看,仗著天賦異稟,肌骨如鐵,那弩箭又小,雙翼扇風也減去箭力不少,雖然斜穿入肉寸許,並未傷骨,當時拔出,賭氣用力扔去,拿著一破口袋幹肉脯,股間鮮血淋漓,出生第一次吃外人的虧,覺著丟臉,正不知如何發付,是向嫡母說是不說?恰巧丁俊飯後來尋,過溪遇著一人,問出飛兒未歸,知他決不致再在別家吃飯,心中奇怪,連忙趕回尋找,正遇晚翠偷偷告以早間之事,請勸飛兒不可外出,丁俊吃了一驚,斷定他出山生事,方欲告知兄嫂出山尋他,忽聽頭上風聲呼呼,飛兒手抱一物掠空而過,投往溪旁竹林深處而去,飛得絕快,似未看見自己在下面凝望。

  丁俊機智,也不喚住他,徑往下面飛步追去。二人相見,飛兒先跳腳痛駡敵人一陣,然後說出經過,要丁俊給他想主意報仇。丁俊先安慰了他幾句,待了片時說道:「你已受傷,且藏在這裡莫動。待我先給你尋點藥來定疼止血,再打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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