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蠻荒俠隱 | 上頁 下頁
三一


  神姑見我如此慷慨,自無話說,只有鷹兒不願隨她,要回到前寨來,藍牝牛原以為我不會應允,想借此挑撥神姑和我拼命,及至見我竟然一說就照辦,大出意料,不但不知感激,越以為我是怕她,朝夕圖謀,想將全山都奪過去才好。氣得我兄弟幾次三番要和神姑、藍牝牛拼命,都被我攔住,可是因這一來,愈加添了我的憂慮,知道我若一走,他姊弟二人決難相容。他二人相爭藍牝牛得利,自是叫人忿恨,就是他姊弟內中傷了一個,我也對不住死去的庶母。

  「正在每日愁思,忽然周世伯被他兒子尋來一種藥草,吃了下去漸漸病癒。我心中大喜,便和他去商量我的行止。他因癱廢昏迷,前後不到一年,本山竟出了這種不幸的事,非常難過。依他老人家之見,主張我去尋著了生身父母後便接了回來,無須將山讓出。先將後寨分與神姑,已是大大的失計。如再將前寨讓給我兄弟,全山的人早晚非受獵虎寨的害不可,豈不把多年心血付與流水,還害了全山黑蠻和同族受異族宰割,大大不可!我原有我的心思,又因從周世伯讀了些詩書,實不願再和這些山民再處下去。當時我只含糊答應,說是這一層待我訪著生身父親再說,只請代我想個主意,我出山去這一年半載,如何才能使我兄弟鎮得住大眾,和後寨不動干戈。他知山民最信神鬼,命他兒子周嗚鏘由一個親信同族護送陪伴,秘密進省,由周鳴鏘獨自悄悄買了許多藥品、硫磺。

  礬硝以及應用的東西回來,先做好了百十個『流星趕月』,擇好一個僻靜崖壁,用藥和磺硝在石壁上畫了一個大入騎著一隻大獅子。頭十日,正好山中跳舞趕郎之期,我特意邀了神姑和藍牝牛來吃肉飲酒,和我們一同拜月。等到大家都喝了七八成醉,跳唱正歡之時,我忽然裝瘋倒地,跳起來滿山飛跑,縱跳了一陣回到原處,故意裝作我庶母附體說話的神氣,說本山的人不久便有大禍臨頭,全山人都要死絕,只有供奉獅王神才能免禍。我兄弟便是獅王神的次子降生,若我在半年內能讓出大司之位給我兄弟,不但保得全山平安,還能叫全山人等越發快樂。

  大家如果不信,十日後夜晚三更,大家可跪在寨前高峰上面,眼看東方懸崖石壁上,獅王神當顯出法身給大家看。說完,我便自行倒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過了一會才起來。神姑性急,搶先對我說适才獅王神顯聖之事。我故作不信,和他們爭論。等眾人都異口同聲,直到周世伯也故意說親眼得見的確如此,我才故意氣忿忿他說道:『既然你們大家全說,我本人總未聽見。好在獅王神說是再過十天便顯法身給我們看,此時也無須爭論,且到那晚上見了法身再說。如果是真,為了全山生靈禍福,我無不依從。』大家都覺這話說得有理,仍舊盡歡而散。

  「這種假作神聖替我兄弟收買人心,並且借此鎮住神姑和藍牝牛,法子再好不過,但是選用的那一個懸崖石壁,中隔千百丈深溝,石壁又非常險峻光滑,極難飛渡。那幾十個特大的『流星趕月』,還可預先請周嗚鏘在頭一天趁人不見,愉偷懸縋過去藏好待用,那石壁上用礬硝去畫神像,以備顯聖之時用火點燃,非我親去不行。事情又非常機密,除我和周世伯父子,連我兄弟本人都不能讓他知道,神像最早也只能在前兩個時辰去畫,畫早了被風吹露濕就要不靈。我細想了兩天,親身去查看了好幾回地勢,才將放流星之事完全托周鳴鏘去辦。第八天我裝起病來,我住的臥室外面加上簾於,派了幾個有本領的心腹山女防守,不准外人進來。

  原定是第十天晚上三更時分去看獅神顯聖,我對大家說:『我無論如何有病,准在三更以前趕到。』大家都以為我捨不得讓出大司之位氣病了的,俱沒想到是我在搗鬼。我還怕神姑誤撞進來找我,期前假說我因在病中,恐到場不能行禮,請神姑先代我去領著眾人焚燎。應用的藥品硝磺早經配好運去,神像畫法也早由周世伯教會,不過要畫得大些罷了。

  「到了那日初更以前,我便從窗戶跳出,偷偷用飛索度過懸崖,再用春藤拴在樹上,將身縋到那塊其平如鏡的石壁上面,用配好的藥硝畫了一個似人非人似獅非獅的東西,近頭處正齊壁頂,恰好安上一根引火藥線。畫好已近二更,留下周嗚鏘點流星發火。急忙趕回,業已快打三更,再由正門出去,趕到拜神的峰頂。全山的人,除了緊要口子派人加緊防守以備萬一外,都在峰頭跪成一片。我們山中看時候全看星宿,自從周世伯來,才添了打更滴漏。三更過不多時,對崖流星放起,恰似百十盞天燈滿空飛舞,不一會又是一陣火花過處,石壁上面現出一個半獅半人的東西,有半盞茶時才漸漸消滅。慢說山民不曾見過,就連我若非自己辦的玄虛,也要當是神靈出現呢。

  這一來把大家全都哄信,都是又驚恐又希奇,立刻對於我兄弟恭敬到了萬分。我便對人眾說決定遵神的命,在半年內將大司讓我兄弟去做,以免神靈降禍,問大家意思怎樣。大家雖然怕神降災,平素對我兄弟感情不錯,換他來做大司也甚願意,但是因我對他們有功有德,無緣無故失了大司之位,俱覺得過意不去,異口同聲說我讓位以後,仍要舉我做副大司,與我兄弟同為全山之主。我只得隨意敷衍了幾句,推說病尚未痊,要回去靜養,先自走回。

  「我剛進屋,我兄弟忽然跟了進來。他素來性暴氣浮,惟獨對於這次神靈顯聖之事始終未發一言,每天總是愁眉苦臉。我見他哭喪著一個臉,便間他:『神靈要你做大司,我已答應,至多還有半年就讓給你。不久你便是一山之主,正應該喜歡,同大家在前山吃酒慶祝才是,為何這樣氣鼓鼓的?』他只坐在石礅上流淚,也不答言。我連間幾句,都快急了,他才說道:『姊姊你不用裝假了,我全知道,你無非是想丟下我們走罷了。』我見他竟然知道我的機密,大吃一驚,連忙禁他,不要往下再說,同他走出了屋,到僻靜無人之處一問。

  原來他平素和周世伯的女兒文美最為要好,那日見我酒後裝瘋,便對文美說:『獅神太已不公平。本山全靠姊姊辛苦治理,大家才有福享,如何不讓姊姊做大司?太不對了。』文美原是聽周世伯說過,便將此中詳情對他說了,只未說我不是他親手足。他聽了知道我要出山去,便吵起來,不但自己不願做這便宜大司,反要當眾說出機密,讓我走不成。嚇得周文美著起急來,再三勸阻,說:『你要這麼一來,不但你姊姊失了威信,以後不好服人,要讓神姑他們知道,還要惹出大禍。我爹爹知我洩漏機密也不能饒我。你只能請你姊姊早去早回,千萬不可洩漏此事。』後來拿尋死要挾,他才將他念頭打消。因為他從小是我帶大,姊弟感情極好。

  他實在不願意我走,愁思了多少天,決定親身來苦求,他決不願代我做大司,請我無論如何不要走,邊說邊哭。我被他逼得無法,沒奈何便對他說神姑才是他親姊妹,我只是一個外人,久已想去尋找生身父母,無奈不知道詳細蹤跡,又因他年紀還幼,如今神姑尋回,他也漸成大人,恰好得知了我父母的下落,正好將全山交出,分給他姊弟二人管領。因為藍牝牛在神姑身側,是個禍害,才想出借神服人的計策,好使眾人心服。神姑和藍牝牛再圖謀前寨,仍恐走後出事,所以又定下半年期限,就這幾月中細細指點交代,教他能依著我的章法去做,同時在行前如能設法將藍牝牛除去更好,如若不然,也要多想一點防範之法,一等諸事穩妥無優,即時動身去尋找生身父母。勸他不要固執,反而不美。我反復勸了他好幾遍,直到答應他尋著了父母一同回來,他才點頭。周世伯這人真是足智多謀,老成持重,他的子女也俱都能文能武,非常能幹。難得他女兒文美肯和我兄弟要好,正可借此給我兄弟添個幫手。我便擇日給他們照漢人規矩下定婚禮,結了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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