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蠻荒俠隱 | 上頁 下頁
一三


  那空手走的山民,早將兵刃插在身後,兩手攀著岩上春藤往前移動,看去還不為難。惟有那抬排的山民,右手各舉著排懸出半空,第一第三兩個舉排的人,手抓岩壁春藤,往前走了一步,再由第二第四兩個舉排的人如法交替,一步一步往前挪。這條險道差不多有百十丈長,餘獨好生替楊氏父女提心吊膽,好容易才盼他走完,上了好走的路,已急得滿頭大汗。

  山女道:「前面還有一條險路,從前是用飛藤渡人,如今被我做了一座索橋,不險了。只這條路無法子想,你如害怕,讓我馱你過去吧。」

  餘獨這時再也不敢大意賣弄,只得帶愧點頭。那山女虎皮裙早已解去,下身只穿一條粗布短褲,便把腰間懸的一掛不知什麼獸筋成的繩子解下,先將一頭把自己束了個結實,另一頭束在餘獨腰間,說道:「我本想背你過去,我知道你們漢人心中雖然不乾淨,外面卻有許多假道學,不願男女接近,說不得讓我費一點事。走過去時,你如覺著腳下不得勁,要往下面深溝滑去,你只不要害怕,由他去滑,有我在,決不妨事。」

  說罷,便在前先行。餘獨隨在身後,相隔尺許,也照山民走法,見山女有時也用手扶藤,卻不似其他山人吃力,行若無事一般。餘獨先也不覺怎樣,才走出十丈遠近,便覺腳下滑難受足,又不好用力,雖知有山女保護,也恐失腳之險,不敢絲毫大意,屏息提神,隨著走了好一會才得出了險地,幸喜不曾貽笑,再看前面山民已走出有半裡多路,坐在那裡歇息。

  山女先將繩子解下,仍懸腰間,同走近前一看,楊氏父女才剛悠悠醒轉,原來适才已嚇暈過去,山女好似不大過意,對餘獨道:「我請你們來,因我已略知你們來歷,原有一番好意,不想他三人如此不經嚇,倒是我的錯處了。好在來時難,去時卻易哩。」

  說罷,便吩咐動身。余獨見楊氏父女綁繩未解,知道仍有險遇,擔心也是無法,只率由他,便上前安慰了楊氏父女幾句,隨即起身。又走過一個山岩,便見前面有一道寬有十餘丈的山澗,較厭處設有一座索橋,上面橫七豎八鋪了許多木板,寬才不到二尺,隨風搖擺,對面山坡上早站著無數男女山民,見山女率眾回來,齊聲呐喊,聲震山谷。山女命她兄弟背虎先行過去,然後口中喊了兩聲。

  對岸便有十數個山民奔上橋來,走到橋心喊一聲,倏地兩邊分頭分開,手腳並用,勾住橋邊,將身倒懸橋下,將一座繩橋繃了個四平八穩。山女先命抬排的人抬了楊氏父女走過,這才請餘獨隨身過去。這些山民見了山女,紛紛膜拜在地,山女只把頭點了點,親身解了楊氏父女綁繩,仍命抬著前行。

  繞過一個岩角,便見對面有一個廣大平原,隔著一條清溪,四面俱是佳木繁蔭,奇花異卉,只當中一個石堡,面前有一片裡許方圓的廣場。眾人走到小溪旁邊,涉水而過。余獨見那小溪寬才丈許,見山女輕輕一點縱將過去,便也隨著縱過。那山女揖客人寨,又命山婦將楊氏父女攙扶進去。余獨細看那石寨,雖是山石堆成的一個圓頂,類似篷帳般屋子,卻是高大爽潔,尤其是寨外那些大小錯置的山石縫中,卻叢生著許多不知名的野花,藤蔓披拂,白的是石頭,青綠的是葉是草,紅的、紫的、黃的、緋色的是花,是野果,在駘蕩的和風中自由搖曳,非常清麗美觀。

  及至隨定姊弟二人入寨,才看見進口處並無門戶,只就寨頂上垂下來的春藤野花,密密層層的編成一架大簾子,下端排在離洞八尺兩棵石柱上,好似人家搭的葡萄棚子一樣,想是晚間入睡,便將這花簾放將下來,就是算關門了。寨裡面容積甚大,分成三進。頭一進是個敞屋,兩旁石壁,各有四個五尺見方的大洞一樣,自方才門外所見的花簾支架出去,算是窗戶,所以寨中光亮明爽非常。當中有一個長約八尺。光滑如玉的青石的條案,案後當中放著一個三尺方圓的大石礅,案右端同樣也放著一個略小的石礅,俱鋪有一張虎皮。案前兩排,由大而小排列著十二個石礅,上面也鋪著不同樣的獸皮。

  離案兩旁約有三四尺遠近,在兩旁石礅盡頭處,各有一個尺許方圓三尺高的石柱,柱頂上放著一個有磨盤大小、形同石皿的石盤,盤心業已被煙火熏得烏黑。盤當中豎著一根粗如兒臂的高有尺許的鐵竿,竿頂有一個鐵條製成透空的鐵籃,籃中還有燒燼的余柴,想是晚間燒來發亮之用。室中地皮俱是青石,又加山民打掃清潔,所以淨無纖塵。

  餘獨不待細看,已被山女催請人內。楊氏父女驚魂乍定,來到這種異境,連氣都喘不上來,自有山婦攙扶他父女先行。餘獨隨著山女進了第二進口,一看這人口處,是一個高有六尺寬有六尺的洞,洞口掛著各種獸皮縫製的簾子,裡面卻分成三間石屋。當中一間雖較外面稍小,因為這寨是圓形,第二進恰在腰中,雖分三間,仍是非常寬大。室當中設著一圈圓的石礅,一數恰是十四個,也鋪著獸皮,居中一個最大,其餘皆是一樣。

  每個石礅面前都有一個鐵架,上面掛著許多大小不同的鉤叉鉗之類。這一圈石墩中心,是一個八尺方圓的大火池,雖然也被煙火熏黑,卻是非常整潔,一絲餘燼都沒有。雖無窗戶,四壁獸皮簾子打起,從隔室透來的光亮,也還顯得明敞。山女命山婦先將楊氏父女扶人右手石室,便邀餘獨人內。裡面四壁俱是獸皮張貼,地下也鋪著各種獸皮,非常溫軟,靠外壁處也有同樣花簾。室當中有一個七八尺方圓、二尺多高的石礅,上面鋪疊著幾張大皮褥子,與石頭一般大小,厚有二寸,摸上去非常光滑柔軟,不知是何種獸皮所制。別處還散列著許多大小石礅,有鋪獸皮的,有沒有的,想是代表桌椅之用。

  進室以後,山女便請四人在床上落座,自己先對身旁山婦說了兩句土語,山婦便轉身出去。不大一會工夫,兩個山婦分捧著一個大葫蘆,一大盤清水,一個大木盤,當中擱著一大塊鹿脯和一把生野芹,五六把小刀,五六把勺子,一塊斬板,還有二三十個糌粑,一大罐熱騰騰的麥糊。山女笑道:「你們遠來,受了許多辛苦,想必又餓又累了,快來吃喝點吧。」

  說罷,便命人將一切飲食之物放在一個高大一點的石礅上,又將鋪著獸皮的小石礅隨手提了幾個過來,圍在一起,一面招呼眾人入坐,情意非常殷切。山女的兄弟适才扛著死虎,早已跑到後面去了。楊氏父女也看出那山女雖然英武,面目十分純善,不似有什麼惡意,又加腹中饑餓,也就坦然隨了餘獨人坐。余獨自進房來,幾次想問那山女的姓名,都被山女含笑攔住,說道:「你們只要不嫌我是化外野人,話長著呢,有什麼話吃喝完了再說。」

  餘獨也就不好多問了。

  當下山女居中落座,楊氏姊妹分坐她的兩旁,餘獨挨著碧娃,楊宏道挨著丹妹。坐定以後,山女便命隨侍的山婦山女出去,先將盤中刀子、糌粑一一分與眾人,然後將那勺子取在手中,揭開裝酒葫蘆,將酒倒在勺內,首先遞與宏道,然後再取勺子斟酒,挨次遞與余獨與楊氏姊妹,自己也倒了一勺,左手舉勺齊口,道:「你們吃酒呀。」

  說罷,自己飲了一口放下。眾人不懂此地風俗,恐怕謙虛反而失禮,又知山人性直,俱都依樣葫蘆做去。山女見眾人都喝了一口,舉刀在那七八斤重的一塊大鹿脯上,橫七豎八切了幾十刀,都切成了粽子塊形式,每塊足有二兩多重,再用刀一刺,便刺起一塊來往口中嚼吃。余獨還好,只楊氏父女哪見過這碗大的酒勺同大塊的鹿肉,半斤重一個的糌粑,雖拿過來,不知怎樣吃才好。山女見他父女為難,便取了一塊糌粑,切成半指厚的薄片,再取了一塊鹿肉,分切了許多碎片,夾在糌粑之內,分遞與他三人。

  楊氏父女急忙放下手中刀子,接過來咬了一口,果然非常甘香美味。那酒也不知什麼東西釀成,顏色粉紅,又香又甜,裡面還有釀子花片,非常適口。那勺子是半個葫蘆底製成,底上釘著一塊平底的鐵,雖然有柄,裝上酒放在桌上,卻不會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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