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蠻荒俠隱 | 上頁 下頁


  王庭棟聽言,知道今天這場麻煩一定不小,暗恨兩個小舅子惡作劇,一面騎著馬往箭道裡走,一面想法措詞,又不敢據實說出,怕惹翻了姬氏弟兄,有性命之憂。正在為難之際,忽聽二堂裡面一聲嬌叱。立刻中門開放,一隊人馬殺了出來,把王庭棟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為首一員女將正是自己的老婆。九龍女姬玉花一眼瞥見王庭棟,將馬一夾,斜沖上來,也不容王庭棟答話,就勢伸出一雙玉腕,將王庭棟抓過馬來,回馬往衙內便走。眾人見提督回轉,善後自有夫人料理,也不與外人相干,各自卷甲收兵,各辦各事去了。兩個小舅老爺見勢不佳,恐怕姊姊大發怒火,牽到自己的頭上,好在王庭棟發過重誓,不怕他不算,竟自將身後轉,由姊夫去坐蠟背板凳去了。

  九龍女敬罷蠱神之後,照例要去尋王庭棟,忽然尋找不著,立刻傳集合衙人等審問。大家都知提督江山是由夫人打將出來的,不啻是一太上提督,一聽夫人傳喚,誰敢不去到場!你也去我也去,鬧得偌大一個提督衙門,門前一個人影俱無。起初王庭棟還疑惑是眾人偷懶,卻不知是九龍女在後堂召集眾人審問他的蹤跡呢。衙中諸人,有人知老爺是被兩個小舅老爺挾走,可是誰也不敢多說。九龍女間了兩遍,不見有人答話,在二堂上又跳又罵。

  方才那個旗牌滿想討好,偷出城去送信,卻不料討好不成,反白挨了幾馬鞭子。後來一個膽大的親兵對九龍女說了實話。九龍女一聽,男人被他兩個兄弟用強力挾走。她知山民犯了野性不認親戚,又急又怒,立刻叫人取來兵刃,帶領合衙兵將前去拼命。剛出大堂,便遇王庭棟同著姬氏弟兄同來,心中一喜,也不暇再問詳情,當著眾目之下,一把抱過馬來。王庭棟雖然懷著一肚皮鬼胎,幸而山女好騙,又有野味作證,倒沒怎麼和他淘氣,只不過埋怨幾句累她擔心罷了,事後才想起那個親兵所報不實,那個親兵卻早已知機逃走了。王庭棟受了姬氏弟兄這一番恐嚇以後,無論姬氏弟兄鬧得如何厲害,再也不敢向九龍女提起半個字了。這且不言。

  話說姬氏弟兄聽了謀士黃修之計制服了王庭棟,出得城來。姬火的馬被王庭棟騎了去,二人恐怕姊姊怪罪,連馬也不顧得要。二人本是合騎著一匹馬,正行之間,忽然覺著腹中饑餓,回家用飯業已過時,寨主姬天見著面總是嘮嘮叨叨,便不打算回家,正想回城中尋一個酒樓用飯。那匹馬想是也同主人一樣,跑了一早晨,有點腹內空空,想回家去用點草料,加緊速度往前跑去,卻已跑到黔靈山腳下。正要回馬,忽然看見路旁林抄上挑著一個青布簾兒,上面用紅線繡得有字。姬氏弟兄雖然目不識丁,卻因到了省城,與漢人往還日久,知道這是酒家招牌。姬怵便對姬火道:「這裡不是新開張的一家酒鋪?我們何必又往城裡去跑什麼喪呢?」

  說著便雙雙下馬,往那酒肆走去。

  這時正是二三月間天氣,桃紅柳綠,滿眼芳菲。這酒鋪位置在黔靈山鳴玉澗的半山麓上,三面桃花,一面流泉飛瀑,地勢絕佳,加以佈置構造得法,類似一座三面透風、高敞明亮的大茅亭,憑著亭欄飲酒,可以把水色山光齊收眼底,端的是酒鄉中人一個絕好的勝地。這酒肆主人,便是上文所說的毛惜羽,他因為舊肆幅員大小,生涯鼎盛,一遇春秋佳日,就座無隙地,他的玉泉酒又賣出了名,往往供不應求,毛惜羽歎道:「青山避地,原為吃碗粗茶淡飯,過幾年清閒歲月,誰知一為衣食,仍是要累人多少俗忙呢!」

  起初原想歷年辛苦,已積下了幾十畝山田,索性收市不幹,轉讓別人。經不住多少常年主顧苦勸,又想自己只有一個愛女,老妻業已多年不育,並且還得了癆病,將來老妻身後同女兒陪嫁,還得早點打主意。盤算了一陣,才決定繼續幹將下去。當下取出歷年來的私蓄,把舊日的酒肆改作釀酒的作坊,添用了好些雇工,在鳴玉澗旁擇了一個最適當的風景絕佳之處,蓋了一所酒肆,代賣飯菜小吃。把一半分作雅座、臥房、廚房,那一半共有六七丈長、兩丈來寬,也不去隔斷,都算成酒座。

  外面這一半地方,也不用窗槁,稀稀疏疏,用松木圍成三面欄幹,上搭松毛篷子,為的是好讓飲酒的人飽覽山容。這種構造既省事省錢,又極清雅美觀。今日才得搭成,還未十分完工,這些老主顧已聞風而至,剛剛早上忙完了一陣,滿堂酒客走了約一小半,忽見姬氏弟兄走來。因為這座酒肆房後背著岩角,恰當姬氏弟兄下馬處的前面,被那岩角隱蔽,所以姬氏弟兄進城時,沒有看見這隱在桃林中新開的酒肆,這時被青簾招飲,走了進來。

  姬氏兄弟雖不認得這鄉下佬毛惜羽,毛惜羽卻早已對他二人不但聞名,而且時常留神,認過他們的面容,暗忖頭天新開張,便來了這兩尊瘟神,不由暗罵自己老糊塗,什麼好地方不找,單在他二人出入必由之路上開什麼酒肆!知道這兩人不大好惹,急忙喚開酒保,親自上前招待,暗暗通知兩個酒保,千萬不可怠慢,又進去要女兒筠玉就在內室不要出來。一切囑咐以後,自己才親在櫃前料理,由酒保上前端菜。姬氏弟兄入座以後,只喊將好菜好酒拿來。

  毛家酒肆中的酒菜樣式不多,但俱都可口,姬氏弟兄吃喝得有趣,止不住連誇酒好菜好,一眼瞥見一個酒保端了一個託盤,上面擺著一個松毛熏過的大肥母雞,顏色通紅,亮晶晶直冒油光,雞旁邊放著一把叉子,一把極明亮的小刀,還有一大盅雞鹵子,那股香味直透鼻端,不禁饞涎欲滴,急忙喚過那個端雞的酒保說道:「我們要吃這個。」

  說罷,便要動手去抓。那酒保慌道:「這是我們鋪子裡有名的燒臘熏雞,須要現做才得吃,連燒烤帶熏極為費事。位爺台要吃,小的吩咐廚房再給烤一個來。這雞是別位客官預定的,凡事有先來後到,我們不好交代,求二位爺台多多容讓,稍停一會再吃吧。」

  姬氏弟兄聞言正要翻臉,毛惜羽見這邊爭論,三步並作兩步趕了過來,一面搶過雞盤擱在桌上,一面數說那個酒保道:「你好不省事,我适才怎麼囑咐你的!今日我請這二位爺台用酒,喜歡吃什麼只管拿來。這只雞雖然是余爺定的,余爺是老主顧,豈不知道原諒我們?一隻雞算什麼!二位爺台是喜歡早吃,有什麼打緊?真是廢物,還不走開!」

  一面又轉回身向姬氏弟兄賠小心,眼睛卻朝東偏角上一個憑欄看山的少年望去。那少年朝他點了點頭,兩道長眉往上一聳,似乎在那裡冷笑。姬氏弟兄本是粗人,見毛惜羽賠話,反說:「這個老頭子真好,我們吃完了,多給錢把他。」

  毛惜羽笑道:「二位爺光降,請還請不到,豈有要錢之理!請隨便用吧。」

  說罷,走進內室去了。一會兒又走了出來,親自托了一個木盤,上面也有一隻同樣的肥雞,走到那少年跟前,悄悄說道:「有勞余爺久等。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幸而适才小女見老漢忙了大半天,沒有吃得好飯,給余爺燒雞的時候多燒了一隻,準備與老漢下酒。不然這燒臘雞,又要加頂好的醬油烤,又要在松毛上熏,烤一會熏一會,火要勻烤要透,老了不好吃,嫩了不香,雞油不能透出皮外,做起來極其費事,現做得好一會工夫。老漢雖然只圖暫避目前之禍,如何對得起人!」

  那姓余的少年單名一個獨字,生得猿背蜂腰,長眉朗目,英姿颯爽,顧盼非凡,本是毛家酒肆的老主顧,因同毛惜羽談得最投契,毛惜羽常做些拿手好菜給他下酒,今日見毛家酒肆遷移新張,特來沽飲。毛惜羽見他到來,百忙中也沒和他說,知他愛吃那醬油燒臘熏雞,便給他燒了一隻,平空被姬氏弟兄恃強搶去。直到酒保說出是那位客官所定的,餘獨才知是毛惜羽的敬意,見姬氏弟兄強橫不講理,原要上前理論,後來見主人申斥酒保,姬氏弟兄又是山人打扮,久聞王庭棟兩個小舅橫行鄉里,無惡不作,便猜是他二人,為怕給主人惹禍,只好強忍心頭,這會又見毛惜羽親自端了一隻自己素常喜吃的肥雞前來賠話,急忙起身讓座,答道:「老丈盛情,愚下拜領。老丈既未用飯,有這樣的好菜,就請移尊就教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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