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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公亮每日均往林中守候,不料虎女不曾見到,卻與柔雲、林蓉相遇。柔雲以前曾和公亮見過,彼時已覺對方少年英俊,心生好感,匆匆一見便自分手。因是從小生長深山,平日所遇不是那些蓬頭垢面、終年勞苦呻吟的窮苦土人,便是乃兄已永富結交的那些土豪惡霸、綠林大盜和所養武師打手,一個個神態獰惡,舉動粗野,再不便是獐頭鼠目,脅肩諂笑。每當春秋佳日,置酒縱飲,這些人便互相叫囂,烏煙瘴氣,亂成一片,酒肉之氣熏人欲嘔,休說與之接近,看都討厭。就有兩個年輕生得秀氣一點的,也都油頭粉面、假裝文雅,一見年輕女子便失魂落魄,做出種種醜態。平日以為都是人類,和兄長來往的上上下下人真不少,如何都是這樣討厭?性情又都這樣兇橫殘忍?如其山外的人都是如此,情願終身不嫁,也不能與這樣兇橫強暴的人結為婚姻。近年又聽林蓉背人密勸,說她從小便隨乃姊奔走江湖,雖然年幼無知,所見好人甚多。

  內中也有不少綠林豪傑,舉動只管粗豪,多半極講義氣,不肯傷害善良。對於窮苦的人只有憐惜,盡力救助。有那文雅安靜一點的,表面上決看不出他的來歷,哪像姊夫這裡的人,恨不能把強盜兩字寫在臉上,有的看去簡直像是惡鬼野獸,好似沒有一點人性。在這一堆惡人當中,想要物色一個終身伴侶決辦不到。自來物以類聚,好人決不會來此。雲姊這樣才貌,失身匪人豈不可惜?柔雲本就厭惡這些狐群狗黨,巴賊先想在這些人當中選一妹婿,柔雲俱都堅拒。總算巴賊想起乃父遺命,妹子從小嬌慣,才貌又好,所選的人本領雖高,不是年貌不甚相當,便是性情不投,難怪不願,也就聽之。柔雲知道婚姻可以自主,決計自己暗中物色。第一次見到公亮這樣人品,少女天真,只管這樣好人從未見過,並未想到別的,心目中卻留下一個極好的印象。

  及至二次相遇,正值公亮因聽林蓉背人悲泣,現身勸解,柔雲卻追逃鹿回來,見平日所想的人和林蓉一起說笑,女的面上還有淚痕。互相一談,才知那是東山諸俠之一,越發看重。因見二人相對情景似頗親切,以為公亮看中林蓉,先還有點妒意。轉念一想,至好姊妹各有因緣,暫時想開,回去偏是放他不下,第二日力勸林蓉再往一會。林蓉聰明機警,早知她對公亮存有好感,昨日歸來又是悶悶不樂,明已生出誤會。暗忖:我此時未脫虎口,全仗此女隨時相助,萬不可絲毫生什嫌隙。何況此人昨日口氣,雖極同情我的身世,並看不出有相愛之意。自送上前也大無恥。初見不久,男子心性無常,彼此尚無情感,性情為人均不深知,如何便可托以終身、雲姊才貌原好,又對此人垂青,如能就勢拉攏,使雙方發生情愛,雲姊定必感激,將來對我的事更肯出力,助我脫出虎口,豈不比謬托有情,徒傷姊妹和氣,一個不好還有殺身受辱之禍要強得多?

  主意打定,聽出柔雲表面是想自己嫁與此人,再三勸走,實則自負才貌,心中不平,既想借此察看對方心意,到底愛誰,並有妒羨之意。當時也不說破,淒然答道:「妹子心比天高,命如紙薄,從未想到婚姻二字。昨日一時傷感,被姓婁的走來聽去,才說了幾句話,雲姊也就走回。人家固然無什表示,妹子也更沒有別的想頭。我只覺他對於雲姊似比我好,雲姊一定料錯。不信,再見一兩次必可看出。萬一此人真對妹子有什意思,妹子與他也不投緣,再說此時也談不到。雲姊好意,萬分感謝。但往見人之後千萬聽其自然,不可露出。男女婚姻最要自然投緣,稍微勉強不得。否則被人看輕,自己還要多受苦痛,何苦來呢?」

  柔雲見她辭色淒婉而又誠懇,眉宇之間隱含幽怨,好生憐愛,已消了不少妒意。

  及至同到村中,公亮果在當地,似因昨日聽說二女常往打獵,有心等候神氣。林蓉早已想好,見面談不幾句便藉故走開,暗中偷覷公亮,對自己固是聽其自然,無關輕重;對於柔雲也似隨便說笑,無所用心。雖然有問必答,但極大方自然,目光不時望到別處,旁觀者清,覺著男子性情對於所愛的人定必全神貫注在她身上,不應這樣客氣敷衍,從容自然,行所無事。果然談了些時,公亮起身,望瞭望天色,便推有事,告辭走去。走時並頗匆忙,也未和自己說話,只在相隔兩三丈處微笑點頭,伸手打一招呼,便往森林裡面走去。到了林中腳步便快,人影一閃不見,始終不曾回顧。心想:他對柔雲如有情愛,不會沒有絲毫留戀。

  自己正想利用這段婚姻,不料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想起柔雲情熱性急,不禁暗中代她叫起苦來。柔雲偏對公亮一見鍾情,非但沒有看出風色,反而專往好處去想。因林蓉故意走開,公亮一言未發,也未朝她多看。雖然探詢過林蓉身世處境,並無表示,隨便一提,不置可否,反無別的話問得詳細。對於自己卻是有問必答,人是那麼安詳謙和,落落大方,比平日所見賊党好出萬倍。中間兩次要走,均被自己留住,一說即允。看他走時匆忙,分明有什急事要趕回去,因貪相見,不舍離開,又耽擱了好些時。越想越高興,所見恰是相反,誤認公亮有情於她,妒念全消。對於林蓉自更同情,認作自己的惟一心腹,先還恐她相形難過,不肯多說,後見林蓉不以為意,才露出自己心事。

  林蓉知她人雖還好,不似乃兄兇暴,因是從小嬌慣,家庭環境太惡,染了好些刁氣。性情又暴,有她無人,其勢不敢說破。雖代愁急,先還想,聽柔雲所說,公亮口氣尚還未婚,柔雲才貌均是上選,少年男女也許日久情深,不過對方正人君子,不到時機尚無表示,還可有望。第三日二女商定,林蓉先去查探對方口氣,柔雲到後再約對方同獵,看其背人時可有話說,林蓉原是借著機會,把前日向公亮求助的話說完,就便查探對方對柔雲是否有情。

  哪知公亮對於柔雲仿佛更淡,除力允自己遇機相助而外,並在暗中表示以後必須格外謹慎,不可對人多說心腹的話,事貴機密等語。談到柔雲,微笑未答。跟著柔雲走來,說好三人同獵。林蓉不知柔雲昨日因防公亮愛上自己,說了兩句挑撥的話,致被公亮越發看輕,才有事貴機密的話,到了中途藉故避開。公亮便和柔雲一起打獵,始終言動自然,行所無事,柔雲見他說什麼是什麼,既未拒絕,也無表示,始終那麼大方謙和,和初見時神情一樣。先當對方正直光明,愛在心裡,羞於出口。初會不久,又無邪念,故此無什表示,否則不會那樣誠懇聽話。非但沒有看出對方外柔內剛,一向對入謙和誠懇,只以禮來,從不肯使人難堪。因恐她年輕女子一心一意和自己親近,不好意思拒絕,又非在當地等人不可。始而沒想到柔雲對他鍾情,每日必去。柔雲又是初涉情場的少女,未免害羞,自尊心重,惟恐露出輕狂被人看輕。

  公亮以前往來江湖,交友甚多,素無男女之嫌,只當彼此投機。又聽二女所說,惡霸莊中耳目所及均非善類,休說親近,連可共談笑的人都沒一個。難得見到自己這樣氣度端詳、允文允武的英俠之士,因而相逢恨晚,極願常見也是實情。二女貌美溫柔,對於自己十分看重,本心並不討厭。山中風俗男女交往又極隨便,煩悶無聊之時,有人來共說談原是佳事。再想惡霸虛實好些不知,柔雲巴賊之妹,正好乘機探聽,遇到土人為難之事,力不能及,還可托她解救照應,因此又多一些敷衍。過了幾天,漸漸看出二女每來,林蓉定必設詞走開,柔雲老是滿面春風望著自己,脈脈含情之狀,對於自己的家世近況,以前往來江湖有無投機女友經過,問得甚詳,好似十分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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