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龍山四友 | 上頁 下頁
三二


  「我們初意他父子定必受盡苦難,一事無成,就不好意思回來,也必另換地方,不知要吃多少苦頭。那些踴躍爭先的土人傷亡一多,受不住那樣艱苦危險,也必相繼逃回。哪知在他父子統率下,同甘共苦,互相努力,冒險開發,不到兩年,竟將谷中森林斫伐殆盡,開出大片肥土,還興出好些湖蕩水利,風景簡直比畫圖還好,果然未用一點嚴刑重罰,人人安樂,越過越好。我們家傳武功,不傳外姓。他父子反倒常時教與土人,多厲害的猛獸也侵犯他們不了。

  只地方比我們小得多,不能養活多人是個缺點,餘者無一不比我們勝強十倍。始而我和你祖父想起氣憤,兩下也斷了來往。後來祖父病故,他來弔喪,我往謝孝,一看人家真想得到,全村那麼多的人簡直一條心。他雖比土人田產多,也是他全家親屬自行開發,不過土人感他恩義,遇事全部盡力相助,以致越來越富,從無一點強迫,各耕各田,但全聽他指揮統率,每人都有自己田業,他是大富,土人是小富而已。

  看那意思,也是料定兩家世交至好,知我要往謝孝,特意引去,想希我做了莊主,重訂山規,學他的樣。我也曾經心動,無奈積重難返,心想上人蠻野無知,到底難於駕馭,只要不隨便打罵,稍微寬厚一點,不再刻薄他們,一樣也保平安,何苦多費心力?起初還好,近年家中人口越多,費用越大,不在他們身上想方法,難免要動每年固定的積蓄,只好把租糧加上一點。此端一開,差不多每隔兩年便要增加。我見他們還吃得住,和以前差不多,只是有那人多田少的格外勞苦一點。既能相安,也就不以為意。直到生病以前,有兩土人全家逃走,方始警覺。

  「不久病重,日前半夜醒來,細想前事和你平日性情為人,分明全被秦家父子料中。對頭父子真個謀深慮遠,機智絕倫。他一樣是用人出力,供他全家享受,不過心機周密,方法巧妙,使人出於自願,並感激他的恩德。為防子孫不肖,驕奢任性,家規極好,從小便令領頭下田,同出打獵,和上人打成一片,親如一家,又加上許多防患生利的好法子,自然全村一心,越過越好。他那獨門絕技其實並未全數傳人,可是村中人人武勇,多麼厲害的強敵和毒蛇猛獸也侵害他不了。

  照此下去,就不一定是他家百世之業,怎麼也比別人要多過好幾輩。我因一時因循,當年明知他想得好,做得妙,沒有學他的樣,你又獨子嬌慣,自來任性,從小兇暴,更喜酒色享受,將來非被料中不可。此後還要格外小心,管理全山才好。學他好樣,你決做不到;我只望你照我前數年所為。近年土人租糧業比以前加了半倍,所餘無幾,人口稍多,連吃的都不夠。你能照我所說減少一點回到原數,再好沒有。否則也要至此為止,不許絲毫再有增加。否則,眼前他們仗著多年積蓄還有一點餘財,內裡逐漸窮苦,表面還看不出,等到積蓄賠用一完,難於苟全,你再任性鞭打,隨意淩辱,他們無法忍受,便非叛變不可了。你要記准,沒有油的骨頭,多快的刀也無用處。不怕搜刮多凶,第一是要人家本身能夠度日,人到急時便要拼命。竭澤而漁,兩敗皆傷。莫要叫對頭看了笑話。

  「還有他父子和我們一樣,老的已死,小的已老,兩家都是第三代子孫,年紀都輕,難免自傲喜事。休看你小時隨我謝孝,他那村中到處都是歡天喜地,精神飽滿,笑語如春,和氣已極,看不出絲毫武氣,實則全村上下無一不是能者。你不惹他,還要防他這些後起的年輕人不顧上輩交情,見我們這裡土人窮苦,偶然多事,來打不平。再要下人無知:樵獵相遇,口角結怨,一成敵對,我們決非他的對手。就是你本領高強,莊中武師打手頗多,也有幾個能者,須知人家大眾一心,一旦有事全能拼命,我們只是酒肉之交和金銀請來的烏合之眾,有本領的先沒有他多,全莊土人更是人人怨恨,心腹之患,平日被你威力震住不敢反抗,你和人家對敵,先要防到後路空虛,土人叛變。

  得勝還好,稍微一敗,土人必做內應,群起而攻。休看他們不會武藝,個個都有氣力,平日各顧各,隨便受欺,自顯不出,等到變生頃刻,合成一起,他們業已橫心,便是死活存亡關頭。你用的人都有身家,決不肯得你一點俸祿為你拼命,也是能勝而不能敗,見勢不佳,早已各打主意,剩下你兄妹二人和些老弱婦女,天大本事也打不過人多。你至多仗我家傳本領,孤身逃走,鬧個家敗人亡,財產蕩盡,連祖宗墳墓都保不住,豈不悲慘已極?

  「你妹柔雲聰明孝順,經我常時教訓,深知利害。我死之後,你兄妹二人本來友愛,遇事務要和她商量,聽她勸告,我才能夠瞑目。山中沒有好人家,秦家弟兄門戶年貌俱都相當,你以後如能設法將兩家結為婚姻,非但好極,還可免去許多後患。無奈雙方勢同冰炭,決辦不到,再說也無法使人做媒,我已不做此想,不去說它。你朋友雖多,決不配做你妹婿,此後務要代她在外面留心物色,甚而由她自己挑選均可。滿了二十,如無良姻,不妨任她結一有本領的女伴,借著出遊,去往山外各州縣走動,婚姻聽其自主也可。」

  說時聲淚俱下,臨斷氣時,還在嘶聲位說:「以後千萬不可和秦家為敵,非到真正欺到頭上不可妄動。對方就是偶見不平,幫助土人,也是暗中相助,無故決不會公然破臉。我們稍一忍耐,假裝不知,便可過去。」

  巴賊此時聽來人一說,想起乃父臨終之言,越發心驚。再問日前來人形貌,內一短小精悍的少年正與關中雙俠中的婁公亮相同,越發不敢冒失。雖止前念,心卻懷恨。前三年因有青狼大群為害,牲畜、土人傷亡甚多,地方太大顧不過來。忽然想起前事,知道狼群曾往東山擾鬧,也傷了些人畜,立時乘機命人下書,約會東山諸俠兩下合圍,搜殺凶狼,就便看看東山對頭的本領。婁、秦等人知他用意雙關,又是為人除害、彼此有益的事,欣然應諾。這一對面,巴賊才看出對頭的威力。當時來赴約的共總不過百人,男女老少都有,並非全村出動,比巴賊這面少了一多半,還不算隨同助威埋伏各處路口虛張聲勢的那些成千的上人。但是來人都穿著一色白羊皮的密扣獵裝,手持刀叉,腰掛弓矢鏢囊,精神抖擻,裝備鮮明,行列尤為整齊,仿佛久經訓練,受過軍法部勒的精銳之軍。

  九人一隊,看去稀落落十來起,人數不多,不知怎的別具一種威風氣概,不像巴賊這面亂哄哄三百多人一擁齊上。先是婁公亮和秦氏弟兄三人同在兩山交界的森林外面相待。巴賊後到,和十多個最有本領的武師搶先迎上,見對方共只三人,先覺故意逞能,不帶人來,心中有氣。及至相見間明,才知人已帶到,因來較早,正在附近探望凶狼蹤跡,隨時可以喊到。說罷,秦真把手中紅旗一揚,一聲銀笛,這老少男女十一隊人立由林中和附近山崖上從容走來。

  看去只覺腳步一樣整齊,並不甚快,也未逞能。等到雙方說好下手合圍,一聲令下,立即分途馳去。婁、秦等人道聲「靜聽捷音」,也緩步往林中走進,不知去向。巴賊因未看出對方深淺,上來約好七日雙方均有酒肉犒勞,各生了好幾堆營火。因想看個就裡,正值雪天,忍著寒冷,在山頭上搭一帳篷,同了十幾個心腹同黨日夜守望察看。惟恐比不過人家,還出了許多賞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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