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龍山四友 | 上頁 下頁


  心正尋思,忽聽山崖岸上又有輕微響動,仰望卻不見人,料知自己蹤跡必已被人看出,連問未答,不知何意。也許自己未穿衣褲,少女害羞,不願相見,少時當有人來。惟恐岸上還有婦女,不便起立,只得仍守船上。等了一陣,終無動靜,兩岸均無人跡。天色漸入黃昏,一輪紅日已快沉人地平,將圓未圓的明月卻離開波心往上升起。對岸人家已有炊煙,浮動林樹之間,人卻不見一個。只桂花香味隨著晚風陣陣吹來,人更餓得難受。心想兩地只有一水之隔,現成的船,何不渡將過去登門求見,借取衣履,先求一飽?既是高人隱士,斷無見拒之理。否則越等天越晚,不特饑寒交迫,長此相持也非了局。

  主人如若疑慮,早該有人出面,不會如此安靜。只不知那兩少女明見船上來了外人,船行轉角之時並還手指自己說笑,怎會不加過問?公遐世家子弟,少年氣盛,想到就做。立把船索解開,拿起上面竹篙便往對面撐去。滿擬事情容易,誰知外行大甚,那船先在水面上打轉,漸漸順流而下,到了方才小船轉角之處,船並不曾攏岸,急得周身汗流。又恐下半身未穿褲子,旁觀不雅。

  正自無計可施,忽然想起船上有舵有櫓,一人撐船難於前進,忙把竹篙放下,趕往後梢。見船無人駕駛,便往中間駛去。離岸太遠,又見前面湖蕩地勢甚低,三面均是水田蘆葦,一個不巧陷在淺灘之內進退不得,豈不更糟?心中發慌,無意之中猛力把舵一扳,這時正當山洪暴發、水漲流急之際,那船順流下駛,公遐猛一扳舵,只聽吃咯一聲,那船立時橫過身來,沖向方才少女所去小溪之內:那溪寬只丈許,不論何方輕輕一縱便可上岸。

  無奈情急之下用力太猛,水流又急,船雖彎轉駛人小溪,舵柄卻被扳斷,沖向對岸撞了一下。公遐見船隻大半段沖人溪內,還有小半在外,吃浪一沖,又在飄飄蕩蕩往外退出,慌不迭趕往船頭,拿起長篙搭在右岸短樹之上,將船鉤住。仗著小溪水面要厭得多,雖不至於被水沖走,終是外行,顧了前頭顧不了後頭,一路搖晃前進。走了一段,漸漸明白水性和操舟之法,那船已被公遐沿途擦撞,鬧了個遍體鱗傷。

  幾次要想靠岸,不是上面花樹大密無法走進,便是別的阻礙,難於通行。天色也漸昏暗下來,再往前進,兩岸均是垂柳,柳絲千條,低拂水面,濃蔭交覆,景更幽晦。先前小船早無蹤影。細察形勢,這條港溪好似環著對面園林,作一大圈。心想:共總不過兩裡長一條水路,此地四面皆山,只此盆地溪流,能有多大地方?船已被我毀損,且到前面見人再說。正覺所遇太奇,來此已有半日,除聽先前少女語聲而外未見上人,是何原故?

  船已到了前面轉角之處,手執長篙,待要轉彎,忽聽右岸大樹後面有一女子低聲喝道:「此非善地,不可再進。趁他們未回以前速往對岸。走出不遠,有一小徑。順著田壟往左,如見道路,不可折轉,你仍照直前行。到了水田盡頭,穿過松林,有一小山,上有崖洞,暫藏在內。再隔一會自有人與你送衣履飲食去。吃飽不要出來,最好候到明日傍午,我再指點你的途向,即速逃走。這船由它在此,自會命人料理。你如不信,小山之上還有大片松林,不妨隱藏在內。到了半夜,朝著這面遙望,就知厲害了。

  我本不想管這閒事,念你一時好奇,為交朋友,無心來此,和對頭還不相識,如被主人發現,死得太冤。天已不早,你又途遇山洪,衣履不周,饑寒交迫。如再袖手旁觀,再過個把時辰,主人回來,便有性命之憂,所尋馬上少年又是我們對頭,只被發現,凶多吉少。為此指點你的明路、此事我也有些危險,望你聽完不要回答。好在此時我家的惡人多半走出。附近佃戶雖多,家多住在莊後,無故不會走出,我也不怕他們。有一姊姊情分頗厚,看見無妨。如非防備萬一,還有難處,已親送你前往了。」

  公遐注視語聲來處,見是一株槐樹,樹後立著一個少女,身材苗條,貌相甚美秀。聽完大驚,忙即舉手稱謝。隨照所說往左一看,果有一條田岸。前面被臨水草樹擋住,上去不難。正要縱起,猛想起下半身未穿褲子,長衣又只剩了半截,稍一縱躍,必要露出,重又回身,低聲說道:「多蒙俠女指點明路,無如衣履不周,恐有失禮,請先回身如何?」

  說罷,一看樹後人已不見,料已避去,忙把長篙放下,飛身一躍,越過岸旁草樹,縱向對岸田壟之上,往前急馳。

  到了小山腳下,回頭一看,原來方才轉角之處前面乃是數十畝方圓一大片房舍。臨水一座牌坊,坊前溪流較寬,上架一橋,長約三丈。對岸三面花樹羅列,莊前樹林更多,當中現出大片平地,兩旁陳列著四座刀槍架子。天已入夜,月光甚好,看得逼真。崖洞就在半山腰上,內裡似頗高大,洞口丈許,正對月光,見有兩條石凳,便走了進去。坐定以後,更覺饑渴難忍。少女說送飲食,不知何時才來?

  聽那口氣,主人當非善類,處境凶危,更恐辜負少女好意,不敢顯露形跡。一時饑腸雷鳴,又冷又餓。正打不起主意,偶一回顧,身後暗影中似有燈光閃動,隱聞悲歎呻吟之聲。荒山暗洞,景物陰森,又聽少女那等說法,心有先入之見,聽此哀吟,由不得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暗忖:少女令我在此躲候,怎會有人悲泣?心念才動,又聽裡面有人咒駡求死,仿佛苦痛已極,越想越奇怪,便把隨身寶劍暗器準備停當,輕悄悄朝那有光之處掩將過去。

  到時一看,洞壁後面竟是一座石牢,深藏山腹之下,只有兩三尺寬的小洞,外設鐵柵,以供啟閉,燈光便由裡面透出。再定睛往內一看,那牢洞約有四五丈方圓高下,天然生就。牢內地勢凹下,比牢外山洞低約兩丈以上。四面壁立,無可攀附。只柵旁人口掛著一條鐵鍊,似供囚人上下出入之用,鏈已拉起。鐵柵共只六七根,粗如人臂,急切間也著不出啟閉之法。牢頂懸著一盞長明燈,約有磨盤大小,自頂下垂,離地約有三丈高下。

  雖有三股燈草結成的大燈頭,但那牢洞又高又大,照得裡面光影昏黃,景色陰森,黴濕之氣撲鼻難聞。牢中只有兩個囚人,一個被人倒吊在離地兩丈的鐵梁之上,是個短小精悍的少年。雖然被吊在內,手腳均有鐐銬,身手依舊矯健靈活異常,捷如猿猴。本來端坐橫樑之上,似因有人看他,因此倒吊下去。看去武功甚好,平時援著鐵鍊坐在梁上,並不十分吃苦,人也不顯氣餒。另一大漢卻是苦極。身於平臥在一粗木墩上,手腳大張,頭和四肢均被鐵環套緊,釘在木墩之上,絲毫不能轉動。方才咒駡呻吟之聲便是大漢所發,神情十分苦痛。

  大漢本來還在咒駡,少年低喝:「老兄怎不聽勸?身落人手,咒駡何用?留神那驢日的狗賊走來聽見,豈不又多吃苦?上洞怎會有人來此,待我問他一聲。」

  隨轉問道:「上洞何人到此?要殺開刀,不必麻煩。」

  公遐低聲答道:「我非惡人,無心至此。二位怎會被人困住?如有用我之處,不妨明言,只能辦到,無不惟力是視。」

  少年聞言,微一遲疑,答道:「這裡無異惡鬼地獄,到處佈滿危機,外人到此休想活命。所說如真,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如何救人?此牢除卻上面鐵棚小門面外,只有一條地道與賊巢相通,你有多大本領也無法走進。況我二人一個手腳均有鐐銬,一個被人用鐵環將手足頭頸釘住,便能進來,也難救我出險。再待一會兒狗賊便來送飯,固然上洞他不會去,到底小心些好。依我之見,快些藏向洞口石筍之後,等狗賊送完飯回去,我再喊你過來,指點出路,即速逃走。由土山後面繞到危崖之下,翻越過去,立可脫險。此時卻是絲毫疏忽不得。」

  公遐見他說時,手挽鐵索,身子略一閃動,便援索而上,坐在鐵梁上面,動作輕快已極。方答:「遵命,少時再來領教。」

  忽聽下面鐵鍊曳地之聲遠遠傳來,聽去十分沉重。少年把手一揮,重又倒吊下去。跟著便聽鐵門推動隆隆之聲,由腳底這面走進兩人。一是土人打扮的窮苦囚人,腳上帶鐐,並還拖著一條長大鎖鏈,左手托著一個大木盤,盤中放著一些幹饃和大壺酒水,右手提著一個竹籃。身後跟著一個手持長鞭,腰佩鋼刀的短衣盜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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