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龍山四友 | 上頁 下頁


  原來那是一塊尺許大的山石裹在藤枝之中,秋風一吹,脫了纏繞,帶著殘餘藤枝往下飛墜,恰被撈住,成了救星。人也隨同下墜,總算上面藤並未斷,公遐求生心切,不顧左手疼痛,抓著藤枝猛力上援。這些藤枝全都互相糾結,公遐往下一沉,旁枝隨同帶下,只三四把便援著一根老幹,哪還再顧疼痛,拼命往上援去。離地約有三四丈,腳底洪水已自湧到。吃水頭一沖,連人帶樹立似打秋千一般淩空而起。公遐下半身被水懂得疼痛,山洪立時高起,人也隨同藤枝飄向水上。經此一來。形勢雖甚險惡,雙手卻有了攀附,危機已脫,晃眼之間平地深水十來丈,離那老松才只兩丈高下。人被藤枝帶住,斜沖出去,卻有十餘丈長一段。

  藤枝受水衝激,上下起伏,人卻浮在水上,不曾下落。初意還想援著藤枝趕往松前無水之處,一面用腳打水,不令身子下沉,一面用力倒換雙手往前援去。後見枝條太多,藤蔓多半盤曲,上面附有無數枝葉,將人擋住,無法再進。想換一根枝葉少的,剛剛抓住,不料那藤本來盤在一起,吃人抓住,水力又大,猛然一沖,立時將藤扯直,不但沒有前進,反倒退了兩三丈,差一點沒被洪流沖去。耳聽藤枝軋軋亂響,頗有折斷之勢。

  嵌在老松上面的藤根看去雖還牢固,無奈水力太大,下面縋著一個大人,樹幹不住搖晃,松根石縫時有大塊石上下墜,落在水中咚咚連響,水花四濺,滿臉都是。知道水力奇猛,左手已然麻木,難於用力,時候一久,難免被水沖去;又恐藤斷松折仍是難保。忽覺下身冰涼,低頭一看,衣褲已被洪水沖去,鞋襪全失,所穿夾衫也被水力衝破,成了數片,只剩半截掛在身上,殘破不全。雖然抓緊藤枝,不致落水,前有亂枝密葉阻住,無法再進。

  心正惶急,忽然一個浪頭打到,身又隨波而起,覺著肩上被重東西撞了一下,撞得生疼,「噯呀」一聲,幾乎護痛失神,把手松去。浪過以後,偏頭一看,原來左壁有一奇石突出,此時水勢逐漸加高,相隔甚近,只是無法鬆手上援,身在水中,用不得力。方才浪來,只一伸手便可攀石而上,無如事前不曾發現,良機已失,再想攀援上去已是難極。浪過以後,水勢下落,相隔更高。

  正自悔恨失望,忽聽前面響了一下,身子吃水一沖,又倒退了兩尺。原來藤根已由松極擠過,本是下墜,眼看被水沖去,幸而老松下面還有一塊怪石,將藤根掛住,差一點便無幸理。看清形勢以後,不由嚇了一身冷汗,知道形勢越發險惡,藤根先嵌松椏之內,尚且禁不住水力沖蕩,現被石崖擱住,空出半邊,焉能持久?除非再看浪頭打來,和方才一樣,湧近頭上突崖,或者還能有救,否則就算藤不能落水,手先支持不住,早晚力盡精疲,送命了事。心念才動,聞聽藤根與山石磨擦之聲越厲,那長約十餘丈的藤蔓也隨波起伏,不住搖晃。

  正觸目驚心,無計可施,忽見腳底的水往下一低,身子往下沉,不知水中起了漩渦,浪頭快到。心方著慌,水勢一低,前面崖石上的藤根又歪出了好些,只剩三分之一掛在石上,料知凶多吉少,死生只在眼前。猛瞥見前面水聲喧騰中水面上又起了一道白線,晃眼臨近,化為一片驚濤,蓋著水面,朝前急湧。面前不遠的洪流突作激漩下沉,剛現出兩三丈深一個大洞,隨著急流轉風車一般電漩而來,快到腳底。看出形勢危急,只將下半身裹住,即使山藤不再下墜,人也禁受不住,非被狂流卷去不可。

  心念才動,前見白光已是爆散,化為千重駭浪,雷轟電掣,順著水面激流猛壓下來,正蓋在離身丈許的大漩渦上,浪頭突然高起好幾丈,浪花飛舞中,連人帶藤和拋球一般隨同浪頭飛起。左臂又被撞得生疼,浪花迷目,冷氣撲面,奇寒透骨;驚悸亡魂中也未看清。左手受傷麻木,力已用盡,再被浪頭打向石崖之上,雖然稍微擦著一點,受傷也非輕微。當時負痛,由不得左手一松。

  總算神志尚清,膽大機警,當此千鈞一髮之間,心神毫未昏亂。又想起那怪石就在頭上不遠,此時已必臨近,正伸手想撈,身子就勢往左一掙,猛瞥見水光亂閃中,前面藤根似已往下滾落。跟著手上一松,知道不妙,左手又抓個空,未將頭上崖石扳住。心想反正是死,情急驚慌之下忙把右手藤枝一松,跟著浪頭高起之勢,猛伸右臂,身子往上一翻,一個神龍鬧海之勢,反手一把,連身騰起,往上撈去。

  本意扳著崖石便可翻身上去,不料方才浪頭高湧,已然越過,如非藤蔓太多,在崖壁上擋了一擋,藤根雖然落水,吃浪一打,前面大片藤蔓反被身前崖石掛住,停了一停。公遐只在石旁擦了一下,傷不甚重。稍差一點,公遐只再往裡尺許,那麼猛惡的水力,撞在石上固是頭破骨斷,非死不可。鬆手時節稍差一點也必被狂濤卷去,休想活命。端的危機一發,稍縱即逝。那塊突石本是高懸崖壁之上的一條天然石埂,地頗寬長。就是這樣,仍被洪流沖離原地兩丈多遠,直到藤蔓被突石抵緊。公遐恰在此時鬆手翻身,剛巧落在石埂盡頭之處,脫了奇險。先還不知人早擦石而上,已然越過,見又撲空,還自驚惶,猛然瞥見腳底石地,山水約有二尺來高,正隨石邊往下猛瀉,人也隨水下落,快與石面相接。百忙中見形勢突變,不知是何原故,忙伸雙手撐向石上,水已退盡。

  忽聞花香撲鼻,左臂奇痛,左手更是麻木,不能隨意運轉。且喜身落石地,瞥見前側兩面水光耀眼,一座浪山正由石旁下落,波濤澎湃,浪花洶湧,水聲如雷,整崖山谷均似搖搖欲倒。藤根一頭已然落水,那將近二十丈長的藤樹已然不見,只前面相隔一兩丈的崖石上堆著好些藤蔓,十之八九虛懸石外,忽似流水一般往下退去,晃眼不見。細一察看,身已落在丈許寬、四五丈長一片危崖之上,方始醒悟過來。臥憶前情,宛如夢中,如何脫險竟不知道。再看先前寄身其上的山藤已全浮沉水上,隨著急流往穀口沖去,其行如飛,一瞥即過,晃眼無蹤。

  山洪越發漲高,離石只一兩丈,有的浪頭由上流駛來,多在近處湧起,忽前忽後,不但沒有打向石上,下面一帶,反倒中凹,才知那浪來得真巧,稍差一點命必不保。驚魂乍定,看出水最猛時,也只和那石埂危崖相差不多高下,方才浪頭漫石而過乃是湊巧。一眼望去,下面只管駭浪山立,驚濤洶湧,兩崖秋花依舊繁豔如常,映著水光和當頂日華反更肥鮮,燦如錦雲,繽紛競豔,景越雄麗。那水至多湧離花下尺許,石崖之上一株也未被水摧殘。危崖上半,形勢前突,與對崖遙遙交覆,上面滿生繁花、香草之類。還有不多矮松,虯幹盤纖,挺生其間。異態殊形,蒼翠欲流,觸目皆是奇景。

  鼻間更聞到各種野花香味,清馨襲人,聞之神爽,只是無路可上。呆坐了一陣,想起一時好奇,來此尋訪異人,差一點送了性命,總算死裡逃生,並還遇見這等從未看到過的清麗雄奇之景,尚是不幸之幸。仰望天才過午,下面波濤澎湃,上面依舊雲白天青,嵐光如染,白雲晴日與山光水色上下相映,倍覺清明。只管秋高氣爽,繁花如繡,似此浩浩洪波,危崖壁立,既不能下,又不能上;身邊只剩一口寶劍,幾件暗器,隨帶衣包糧袋均已被水沖去。多好景致,也禁不住腹中饑渴,如何持久?這大山洪,穀外想必一片汪洋,就能翻山而過,歸路已斷,也難回去,何況無路攀援。盤算了一陣,除非翻崖過去,照此大水,穀中決無人跡,餓也餓死。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早打脫困主意,便將身立起。

  這一行動,才知身上傷處頗多,尤其那條左臂被崖石擦傷四五寸長一片,疼痛非常。左手先被山石在手臂上滾過,因有藤蔓擋住,雖未破皮,卻受了一點硬傷。方才緊攀藤枝與洪流搏鬥,用力太過,此時已全麻木,腫起老高。坐在那裡不怎在意,這一起立,竟是痛楚非常。下半身受了洪流衝激也甚酸痛。休說援著崖上草樹,冒著奇險,和壁虎一般攀援到頂,翻越而過,連行動都是艱難。心方一寒,認為萬無生理。既一想,人當患難危急之中,只有毅力智慧,不畏艱危,多麼兇險的處境也能戰勝。

  有此三寸氣在,便非無望。譬如方才已被洪水吞去,又當如何?平日自命英雄,死且不畏,何況人尚健在,不過受點浮傷,又是這好天色,先前該死不死,已有生機,如何反倒氣餒起來!想到這裡,精神一振,忙把氣沉穩,一面留神觀看當地形勢,見那石崖甚是平坦,小松花樹上下都是。先拔寶劍斫下一根樹枝,削成手杖,然後由東而西往前走去。相隔盡頭,本是一塊怪石立在當地,先見那石孔竅非常玲瓏,上面生著好些香花秋卉,覺著好看。反正無事,一面觀察地形,就便近前觀賞,就知前半這一段崖壁間好些裂縫,深淺不一,因有雜草遮蔽,沒想到內可通行。

  及至轉過石後一看,原來當地石質不堅,又受洪水常年衝激震撼,裂縫甚多,石後兩條大縫更是寬深,不但與外相通,山石錯落,易於上援,靠左一面還有一條天然斜坡,可以攀升崖頂。那縫深約數十丈,連對面裂口外的山容均可窺見。只是形勢險峻,高低不平,不大好走。這一喜真非小可。忙一定神,往裡走進。走到中部,看出左邊坡道通體石質,不著寸土,草木不生,卻是平整傾斜,一直到頂,比起外面所見還要容易得多,直可緩步徐行而上。心中大喜,忙忍傷痛順路走上。為了山崖高峻,也走了好長一段,幾經盤旋,走完裂縫。又經一條天然噔道,盤旋而上,方始到達崖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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