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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第二八回 甕中之鼈

  韓、雷二人只匆匆一見,尚未交談,李誠走後便同起身,邊走邊說,也頗投機。韓奎來時,早就看見那兩付竹排,相隔又只裡許來路,一會趕到。見那竹排只剩一付漂浮水上,另一付似已被水沖走,留下半段系排的麻索被那浪花打來打去。仔細一看,上面還附有半段毛竹,也未理會,好在竹篙等撐船用具俱都現成,還是新的,不曾用過,放在崖坡高處,並未被水沖走。匆匆拿起,剛解開索扣,一個浪頭湧來,人還不曾伸手,竹排已被浪打出老遠,順流淌去,其快無比,只是波浪奔騰,起伏亂轉,搖晃不停。幸而韓奎通曉水性,問出雷八不會駕船,是個外行,便令坐下,自家拿了長篙,獨立在前,鉤著旁邊淺灘崖石,順流前駛,免得被浪打到中心,水勢太深,不能自主。

  就這樣不消片刻,便到了山口之外,加上幾方會流,水力更猛,一看李誠縱馬涉水而渡,忽然立馬水中相待,知道有話要說,剛喜呼得一聲「大哥」,李誠含笑點頭,揮手示意,令其撐排速行,跟著把面具往下一拉,將馬往坡側一偏,等到雙方臨近,李誠方始笑道:

  「老賊實在機警厲害,方才我在高處遙望桃源莊內,不特沒有十分騷動,他那兩處住樓底層雖被洪水淹沒多半,樓前後竟會停有好些船和木排。此時天還未黑,樓上已有燈光外映,與我預計好些不符,但是派去的人並無告急信號發出,照北山崖上所立竹竿,又是成功在即的信號,好些不解。三弟夫婦雖然年輕,頗有心思膽力,沒有照我所說行事,必有原因,也許想出什麼更好的計策,還未發動。我們新村前面臨近官道,地勢最低,後有一列山坡,裡面均是高地,除卻東南山口沖人的山洪可以將其淹沒,別處無論水勢多大,只能淹到前面高地為止。低處雖也種有莊稼,但是樹木居多,今日水大,那一帶低地至少水深一兩丈,正可用作愚弄敵人之計。

  「而新村裡面的形勢,原有好些高低不等的峰崖遮蔽,為防秦賊由高樓上窺探虛實,早經倪老先生日常留心,將所有空隙之處全都種滿樹木,也是前後參差,無形掩蔽,遠望一片綠油油的樹海,看不見裡面田地居民。老賊空自建了一所高樓,一點窺探不出內中真相,只有北山崖頂可以遠望,但離老賊所居太遠,中隔大壑,上下艱難,大雨之後,滿山均是瀑布飛泉,環崖下流,不知地理的人無法通行上去。

  老賊狗子,養尊處優,近年懶得連褲腰帶都要人代他系,自然不會上去。新來的人不知地理,當地危崖削立,又有幾條大小瀑布,水聲如雷,冷氣逼人,無法走進。如由別處崖上繞過,又為上面雨後山水隔斷,難於飛渡,連系兩崖的飛橋,年久失修,常人難走。原有惡奴都是又懶又壞、無用的飯桶,准也不肯冒險費力走這又滑又險的山路,何況今日大水;必以為桃源莊尚且被水淹沒了一多半,何況新村。就是老賊想到,命其前往,也必設詞欺騙,至多跑到出口那兩處高地看上一眼,回復了事,決不致於真個上去。

  「不過此時天還未黑,事情難料,老賊詭計多端,不可不防。好在這條出口偏在官道東面低處黃牛阪,上下兩頭均被山水隔斷,阻斷行人,天已黃昏,大量山洪正橫斷官路,往對面人口倒灌進去,水力極大,防守惡奴存身的小房想已被水沖倒,連那人口一帶的兩面土坡一齊卷去,未必還有惡奴把守。為了三弟他們未照預計,秦賊父子樓前均有船和竹排停泊,看形勢已有準備,你們只得兩人冒失上前,恐有差池。

  我方才所說,還有不妥,前面便是出口,最好將竹排停在隱秘之處,候到天黑,見北山崖上發出響箭信號,然後相機入內。你這竹排頗有用處,千萬不可被人奪去。到了裡面,如見兩盞小紅燈同時升起,便是我們的人在彼聚集,可先趕往會合。我還有許多事要先往西莊口山谷之中一行,因見敵人有了準備,並還看出仇敵連同手下黨羽惡奴俱都聚在兩處大樓之內,另外還有兩條小船往來全莊水淹之處,似在威逼土人為他去賣死力。這類事三弟夫婦比我更看不得,至多此時不便出手,轉眼必要發作,給這些惡奴一個厲害。

  「我西山口事完,便要趕回,仍照以前那樣聲東擊西,隨時出沒,使其不知敵人到底是一是二,是人是鬼,惑亂他們人心,以便相機下手。先將那些官眷放走,免得投鼠忌器,將來連累好人。特意等你二位過時再說幾句,少時順水入莊,上來務要避開明處,專走背光的一面。如見三弟他們,可代轉告方才所說水火夾攻之計。還有一點顧慮,必須鄭重,等我發令再說,不可冒失下手。最要緊是代送官親的那些車馬轎夫,決不會在那兩處高樓之內,事前必須尋到他們,由雷兄向其分說,照我方才的話,無論他們多麼口緊,也不可露出雙方拼鬥真情,別的三弟均有打算,事越慎秘越好。我這一去,即便莊中再過,也無暇多談了。」

  李誠原是沿著旁邊一列有水的山坡,隨在竹排旁邊,低聲急語,說完將手一揚,便縱馬走向水深之處,順著山口一轉,往西北方官道一面馳去。

  這時水勢越大,竹排業已快上官道出口一帶,一面山崖,一面是新村旁邊的一列高坡。坡腳石土已被洪水涮去了一大片,因是南山口內山洪和東南山口急流而來的積水一齊到此會合,水勢分外險惡。出口左近,大量山洪捲動起一條條大小急流,駭波電漩,箭一般朝對面桃源莊沖去,引得官道上新漲起來的山水也一齊隨流朝前直沖。對面山口已成了一條大河,休說原有木柵和把守人所住的幾間小房不知去向,連那許多樹木也被洪水沖倒折斷,好些連根拔起,半沉半浮,擠軋在相隔數十丈的一處石崖之下,隨同浪花飛舞,不住亂晃亂滾,時起時落。

  另一面李誠所說土崖,本比水面要高得多,因受洪水猛烈衝擊,底部泥土先被逐漸淘空,上面虛懸在外,本就失去支持,水勢一漲,再一衝擊,跟著崩塌下來,到了水中,化為濁流,齊朝莊中湧去。橫裡一面,又被官道上的洪水包圍,泥土多半酥溶,於是相繼崩塌,口子越來越大。遠望過去,最前面是莊中的一列山崖,和對面一些假山亭閣房舍並立,像是一條河。再一直看,前面一片簡直成了一片湖蕩,中間零零落落,散列著一些沒有被水沖完的土石堆和一些斷木殘枝,另有一些樹梢房脊露出水面。

  夕陽回光返射之中,大好一片園林房舍,就這先後不到半日光陰,方才整齊富麗而又堅好的東莊口,已成了一片荒涼雜亂之境。快落山的夕陽照在水上,閃動起暗赤色的光影。天色又是那麼昏黃,大地上已被暗影逐漸籠罩。除了大水,到處都是殘破之物,漂浮起伏。日間那樣好的晴天,就這一會竟佈滿一團團的密雲,但又不是要下雨神氣,星月影子,一點也看不見。因是全莊偏東冷僻之區,地勢最低,秦賊父子所住的高樓大屋、花木園林、精華之區,被沿途小山峰崖以及高地上的樹木擋住,雖看不見,隱隱卻有一兩處燈光閃動,分外顯得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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