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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如非今年雨多水大,穀底領頭發掘的惡奴惟恐新村的人不能死光,見初開掘時水不甚大,恨不能將所有水洞伏流全數掘通,未照老賊所說行事,多攻穿了一個水洞;事更湊巧,穀口外面的峰崖又被狂流沖斷倒塌,這引水反攻倒灌桃源莊的巧計能否成功,還不一定。自己走到途中,得到金兒趕來報信,說起前情,吃了一驚。彼時如令金兒同來,猩人或者尚不至死,偏又顧慮李強夫婦所帶人數太少,莊中土人對於仇敵雖都咬牙切齒,恨毒惡霸父子,畢竟久在凶威暴壓之下,心膽已寒,到時未必有力反抗。何況這些人均無本領,惡霸手下惡奴打手甚多,老賊重金聘來的幾個教師更比狗子身邊那群飯桶教師強勝十倍,想起可慮。忙令金兒往告黑女,帶了他那一起人,去攻後山。乘著當日天晴,夜來四面放火,水火夾攻,先將老賊困住,或是就便殺死,使其父子不能兼顧,免得傷害土人;一面加急趕來。路上看出水勢不大,正覺徒勞,不料穀口峰崖一倒,大量伏流噴泉狂湧而起,穀底一處最重要的水道又被惡奴打通,奪口而出,驚波電射中,水勢當時高漲許多。順路下望,丈許高的浪山一個接一個,往南山口外湧去,晃眼先將新村側面高地環繞包圍。不是數年苦心人力,防禦周密,新村也非水淹不可。

  「料知大功將成。遙望雷八已和敵人動手拼命,情勢危急,忙即催馬亂流而渡,一面揮手示意韓奎速往接應,等馬趕到,猩人業已中了毒箭。直到死後,才聽金兒告知,說黑女已到陳四家中,偶然談起猩人厲害,可以用它制住許多敵人,不似金兒雖然力猛靈巧,動作如飛,看去卻像一個長臂小猴子,毫不驚人;於是又命金兒,來喊猩人前往聽命。李誠先也想到此事,只為事前顧慮大多,既想把仇敵的滅亡歸之水災,免得張揚生事;又恐猩人性野猛惡,多傷人命,這才命它專在盤龍穀崖頂埋伏,等到發水事完,再將這些惡人殺死除害。

  沒想到它天性剛猛,又因今早和雷八見了一面,豬兒更是熟人,開頭還沒看到雷八與人拼命,後見眾惡奴打手由谷底往回退走,知其事完,便在上面跟蹤窺探。本就躍躍欲試,想到口外,看清形勢是否和主人所說一樣,再下毒手。剛一到達,便見雷八形勢危急,好些敵黨正用暗器上下亂打,想傷雷、韓、豬兒三人。昨日在森林中見過韓奎,知其已是主人一面,豬兒又在崖上山石後面,連喊帶比,催其下手,立時發威怒吼,飛身縱下。敵人雖被抓死,猩人也中了毒箭。想起痛惜,事已無法挽救。」

  李誠匆匆向雷、韓、豬兒三人說完前事,便命三人留在當地,由金兒越崖趕往後山,喊來土人,將猩人屍首抬回安葬,並將眾惡奴屍首就地掩埋,自己趁著天黑以前趕往桃源莊主持策應,並斷仇敵逃路;將惡霸父子全家用水力人力包圍,兔其逃走,又留大害。說完要走,三人都要跟去,李誠本意,韓奎本是秦賊一黨,彼此相識,恐其不便動手;雷八受傷,豬兒年幼,故此不令同往。後見三人詞意堅決,雷八更手指日前所受鞭傷,獰笑道:「李大哥你是好漢,莫非看得我雷八這樣膿包,那天夜裡被驢日的毒打,這些血就白流了麼?」

  李誠想了一想,笑道:「雷、韓二兄一定要去,並非不可;只是到了那裡,須要分清首從,不經我弟兄等指說,不要隨便殺人。最好將他困住,使其自自然然死在水中才好呢。還有那些官親最是惹厭。雖然他們也極可惡,同來還有好些隨從人等,多半也是和我們弟兄差不多,拿汗水力氣換飯吃的苦人,其勢不能一律當作敵人看待。送他上路,必要走口;留下未來大害。此事我雖用了心思,到底還恐疏忽,好在幾個無知婦女和幾個狐假虎威的官親惡奴並非貪官本人,最好照我兄弟所說,假裝好人,送他上路,一個不要傷害,免得剛把惡霸除去,又留下未來的官災。」

  話未說完,雷八哈哈笑道:「大哥蒙你看得起苦人,把我當弟兄看待,如何還不相信。你當他們都是沒有天良的麼?實不相瞞,我們這些賣苦力的貧苦弟兄被驢日的捉了官差,便遭了他娘的大瘟。無緣無故出了力氣,賠了人吃馬料,還要受那驢日們的狗氣。走到路上,非打即罵。趕在前面的如其快了一點,便說他們有心搶先,好冷不防走往岔道,與強盜勾結,謀財害命,再不便是想乘人少,下手偷他,反正都是沒安好心。走到後面的如其慢了一點,便說有意落後,趕不上站,好往黑店投宿,也是想要謀財害命。再不便是無用廢物,不捨得草料餵牲口。他也不想想,共總幾個大屬錢,經手差人再一七折八扣,還不夠人一天吃的。拿什麼來買草料?

  「走這長的路,還不是他活祖宗們用血汗換來一點防荒養命的子孫錢,為了驢日的官差糟掉,已說不出來的苦,還要說人不肯餵牲口,走得太慢,張口就罵,揚鞭就打。請想人馬都沒吃飽,如何能走得快?最氣人是走在當中的,應該沒有惜了吧?虧他們驢日的真會想出話來收拾人,不好說我們是強盜賊骨頭,卻說前面車馬揚起來的灰塵大多,鬧得他們驢日的從頭到腳都是灰土,罵我們都是蠢牛,車上為何沒有擋風沙的篷,更不該和前車隔得太近。要是我們和他一樣精靈,把前後的車調勻,隔遠一點,使當中空出一段,就有風也好得多,『這樣蠢牛,投生十八世,也窮苦一輩子,永無翻身之日』等語,正罵得高興,我們也正忍氣吞聲,由他忤逆挖苦、刻薄我們。

  不料前面騾馬不爭氣,偏在此風大塵多之時,放上一個急屁,再不立在路上撒上一兩泡急尿,被迎面的狂風一吹,好些打在他們臉上,這些又嬌又嫩的驢日們,難得出門,把我們常年所受風霜沙塵的家常便飯看作比他娘的過刀山下油鍋還苦得多,本來就是萬分難受,一肚皮的惡氣無處發洩,那經得起這一個大臭屁和滿頭滿臉的馬尿,你沒見驢日的那個倒黴的樣兒,因為坐在後面,那被風吹起來的馬尿,正打在那滿是灰塵的醜嘴臉上,連急帶噁心,連隔夜食也嘔出來,周身和澆了一頭尿糞一樣,正比牲口的屁還要難聞。他這裡狗食業已嘔空,還在於噁心;緊跟著,又是幾點熱馬糞隨風打到他們臉上,鑽進口中,那東西剛由馬屁股裡撤出,還未冷透,自然不是滋味,連噴帶吐,慌不迭吐出一看,又急又氣,低頭向下狂噴亂嗆,連狗肚皮裡的苦膽水都嘔出來,幾乎閉過氣去。

  「好容易將車停住,由手下奴才設法取來溪水,剛弄乾淨,氣還沒有喘完,跟著便朝我們連踢帶打,罵我們趕車不小心,有意放刁,害他吃苦。稍微強嘴,到了地頭,便吊起來,加上一頓毒打,第二天照樣為他出汗,還要格外小心。萬般無事,還要防他一時看不順眼,隨便踢上兩腳,算是點心,哪有分毫情理可講?那姓金的小舅子,更是萬惡,莫說我雷八,這班苦朋友哪一個不把他們恨透?那日為了一個姓韋的老漢被驢日的打得太慘,動了公憤,暗地商量,再要這樣把人當作豬狗不如,便一同起來和他拼命,不是內有幾個膽子小、又有點破房破田的老漢再三力勸,當夜我已領頭動手。別的我不敢保,只要對付這些驢日的,誰聽了都喜歡,決不會洩漏一句。至多我再囑咐他們一聲,大哥放心好

  說時,李誠急於上路,已先起身,和雷、韓二人邊走邊說,不覺攀縱下崖,見那水勢越發浩蕩,到處惡浪奔騰,駭波山立。將近黃昏時的斜陽返照到大片驚濤之上,捲動起千萬片的金鱗銀雪。天色照樣清明,天光倒影,一團團的白雲反映人水,山風吹動,順水而流,眼睛一花,也分不出是雲在走,是水在流。另一面西半天浮著大片晚霞,四邊碎雲鱗片也似,左近崖上的草木經雨之後蒼翠如染,襯得暮春間的天色山容分外清麗。惡浪滔滔,挾著一瀉千里之勢朝前湧去。就這不多一會,水勢又高起了一兩丈。好些土堆岡巒不是被水淹沒,便是沖坍,化為濁流分散。可是南山口外大片高地坡崖聯成的水堤,本是高高下下,前後參差,大量山洪沖將上去,反激起千重雪浪,不盡狂濤。此時水勢大漲,那沖打堤岸的浪頭反倒小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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