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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第十三回 最難測是女人心

  李強因見倪龍姑自從昨夜同歸,情分越厚,仿佛全副精神都貫注在自己身上,又值村中少女閒暇之時,由一清早起便來相助,隨同放青。二人雖住一處,一同出入之時極少,眾少女早看出龍姑片面相思,除李強外不與別的少年交往說笑,無事時守在家中看書作針線,步門不出,所作也是李強應用衣物,對方除卻見面時天然帶著的一張笑臉,話都不肯多說一句,俱都暗中笑她癡心太甚,遇到這樣一個木頭人,有時並還拿她取笑。龍姑始終端莊自然,也不理會。昨日見二人大清早一同出去,到夜才回,當日又同出外放青,並肩而行,神態親密,均料李強已被感動,雙方發生情愛,又妒又羨,龍姑見眾少女只一遇上,都帶驚奇之容,心更喜慰,表面卻不顯出,互相點頭而過。

  李強看她暗中得意,知她愛上自己,用情甚專,想起這些年來的心情,好生難過,惟恐誤人,想要開口示意,又恐對方難堪,不忍出口;再一想到明日之約,心亂如麻,表面還不能露出,為難已極。龍姑知他當日只在近處放青,全是為了自己,恐去太遠,又勞跋涉,笑道:「三哥,我們去遠一點可好?」

  李強笑答:「昨日太累,反正無事,就在近處也好。」

  龍姑原意稍微走遠一點,免被別人看去,說話也方便些,李強不肯,只得罷了。到了飯時,李強想要回去。龍姑笑說:「近來羊群越多,趕來趕去,也討人嫌。這裡水碧山青,今日天氣又好,莫如由我回家取來,在此同吃,多增野趣。」

  李誠從小便受兄教,不是萬不得已,不肯拂人之意,何況對方待他那等熱忱,這一早本是敷衍,巴不得龍姑走後好想心事,聞言笑諾。

  龍姑含笑走去,待了一會,李強偶一回顧,見龍姑穿著一身紅衣,繞行林樾之間,不時回望,見自己看她,立時揚手示意。當地紅樹青山,風景明麗,龍姑又換了一件新衣,嫂婷情影,掩映花樹泉石之間,看去和畫圖一樣,方覺此女實是溫柔多情,貌也端麗,樣樣都好;再一回憶玲姑幼時相聚,又是一番情況,將來不知有無聚首之日。正在感慨心酸,遙望鄰近一路的山道上,一匹白馬,上坐一人,如飛駛來,相隔約有十餘丈,忽然越溪而過,順著大路往前馳去。

  那馬來勢絕快,蹄聲不響,仿佛未釘馬蹄,馬背上人,是個短衣大漢,頭戴一頂大草笠,緊壓前額,所去又是陳家一面,不禁多看了兩眼。方想:「這真是人強馬壯,怎會由青龍澗那面山路走來?先當山中采藥的人,由青龍澗穀口山溝側面采藥回轉,去往西北方秦迪新辟的村鎮之上發賣,但是不應孤身一人,沒有同伴,馬後又未帶有藥材。也許尋常趕路的人,過時在山地裡繞了一圈山路。」

  正尋思間,那一人一騎,竟往對面鄰近桃源莊的一條山溝中駛去,知那地方又僻又險,盡頭處危崖高峻,無可通行,玲姑的家,便住崖後,前日赴約,便由此路翻崖而過,來人到此作什?方疑把路走錯,還要退出,否則,馬不必說,大漢除非和自己一樣,天生神力,身輕如燕,又慣爬山,才能攀援過去。這條山溝因是死路,老賊父子,至今不曾設防,來人這等亂撞,如被土豪爪牙發現,加了防備,明早前往,豈不討厭?心方一動,猛瞥見那匹又高又大的白馬已由原路退回,其行如飛,晃眼便由面前大路經過,順著來路山徑飛馳而去,歸途更快得出奇,一路竄山跳澗,昂首奔騰,鬃尾迎風倒立,四蹄翻飛,不消半盞茶時,便駛出老遠。

  這等高大神駿的快馬,從未見過。過時,又看出馬背上掛著大盤長索,還有幾點亮光,閃閃映日,相隔尚有三數十丈,馬行太快,看不出是何兵器。馬背上人卻是不見,一時好奇,趕往高處遙望,那馬已馳入往青龍澗森林山溝之中,好似認路,絲毫不曾停留,再往前便被崖溝遮住,不見蹤影,隨聽遠遠兩聲驕嘶,隨風傳來,暗忖:「對面是條死山溝,那人來時,好似輕車熟路,直馳入內,事已可疑;那馬又舍主人跑回,過時,曾見馬韁挽在馬背之上,不似溜走,這等千里良駒,自必愛護,相隔那遠,歸途還要乘騎,大漢並非土人,斷無到了地頭任馬自去之理,何況所去之處是條死路,崖那面地勢偏僻,只有陳家和自己幼時舊居,此外便是兩家所種田園和一些樹林,大漢來此做什?這片危崖,如何過去?」

  越想越怪。

  四顧日光近午,過岡商客行旅因那一帶兩邊山野並無村落房舍,中間又隔著好幾裡長的黃牛阪,一條高岡阪道,來去的人,均在土豪所辟村鎮和離此七裡的官柳溝鎮上打尖歇腿,吃飽再行過岡。照例中午時節,官道上清靜靜的,無什人跡,天時又熱,至少要到午後未申之交才見人跡,越想越奇怪,便往陳家崖後山溝趕去。相隔一裡多路,一會趕到。走到盡頭危崖之下,哪有人影?料知大漢必已翻崖而過。

  也許陳四近年所交藥商,偏又不走正路,來勢太已詭秘,加以玲姑久別重逢,日夜相思,到了崖下,便不舍回去。想起大漢可疑,看那來意,分明知道此時雖是白天,中午時節,大路上無人往來,所有商客和桃源莊那班爪牙全在鎮上交易,無人到此。出其不意,趕來尋人,看似行險,實比清晨暮夜還要穩妥,不會被對頭警覺。心上人就在對崖居住,大漢行動如此詭秘,想必也是土豪對頭,何不乘此時機過崖相見:

  正待上援,忽又想起心上人性情固執,約定明日清早,提前往見,難免不快,萬一狗子也在她家,突然撞上,豈不惹事?哥哥行時那等叮嚀告誡,如何連日神魂顛倒,違背當初對兄長的諾言?為一女子輕身犯險還在其次,全村生命財產所關,我如失閃,哥哥未回,豈不斷送?就為心上人與狗子拼命,不問死活吉凶,也應挨到大功告成之後,此時理應忍辱負重,怎麼糊塗起來?心中一驚,剛往下跳,走出不遠,心中戀戀,重又立定回望。深谷無人,危崖壁立,心上人共只一崖之隔,渺如天河,不能相見,還在其次;最可氣是還有一個情敵,秦家狗子,每日虎視眈眈。玲姑為了父母安危,不能不與敷衍。自己孤孤單單,望崖悲忿,她卻絲毫不知我相思之苦,也許正和仇敵一起遊樂飲食都在意中,越想心越酸。

  正自咬牙切齒,心中難受,忽有一物當頭打下,心靈眼快,一閃避開,見是一個小泥團,已然散碎。抬頭一看,不禁狂喜,原來離頭七八丈危崖缺口上,站著一個黑衣少女,正是日夜苦戀的心上人陳玲姑,忙趕過去,還未近前,玲姑已頓足搖手,低喝道:「你這人怎不聽話,誰叫你此時來的?」

  李強恐她發怒,忙分辯道:「我本不來,因見一個大漢騎馬到此,馬卻放回,趕來探看,人已不見,料他翻崖過去,心中奇怪。本想過崖,恐狗子也在你家,於你不便,正往回走,你就來了。我可能上去和你說兩句話麼?」

  玲姑氣道:「這些閒話,說它無用。既答應你明早見面,多麼艱難,也不違約。此時卻是不行。還有我二人交情只此,想要再進一步絕對不能。你不知道,前日見那一面有多麻煩呢,快些回去,我不能在此久停,他一會就來我家,被他撞見,你就走不了。本想今日和你把話說完,恐有差錯,你也不肯死心,請明早來好了。」

  說罷,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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