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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李誠所得的病甚是奇怪,不發時,和好人一樣,一經發作便胸頭作惡,周身酸痛,臥床不起,好得也快。由移居新村不久得起,先是每年只發兩三次,因其體力強健,均不覺得怎樣。為了率眾開荒,風吹日曬,晝夜操勞,病勢越來越凶,由每月一次,漸漸縮成十天,和發瘧疾一樣,成了定期,每次犯病,至少要經三四日之久。仗著是個鐵打的漢於,平日雖有病容,精力日差,還不怎顯,一遇病發日夜呼號,卻甚兇險。本來還不想走,一則犯病時痛苦太甚,因聽成都武侯祠住有一位神醫,不論多麼疑難症候,手到病除,經眾力勸,盤算至再,方始起身。為了李氏兄弟平日愛群護眾,同村人民均有極深情分,紛紛送行,均經李誠堅拒。為防眾人尾隨相送,算計病勢剛好,還有八九天才發,頭天夜裡,弟兄密計停當,李強也不再勸說,才備了一騎馬,半夜起身。

  李強雖知一點乃兄心意,沒想到連自己也不令送行,平日恭順,不敢不聽,卻料乃兄必有用意,等人走後,乘著曉色迷濛中,跑上左近山崖,憑高遙望。見乃兄騎著家中那匹快馬,走出三數裡,忽然舍馬步行,越過黃牛阪官道旁小溪,往桃源莊跑去,心想:「莊中多是對頭,秦氏父于恨我哥哥入骨,行時,還曾向眾囑咐,此行暫時不令對方知道,如有人問,只說入山打獵,多時不在家中,如何孤身前往?」

  想起哥哥近年體力大減,每年春秋祭祖,均是全村壯漢結伴同行,從未單人去過,惟恐有失,放心不下,忙即趕去。

  剛到系馬之處,李誠已自回轉,見面剛把臉一沉,似怪李強不該跟來,忽又改口笑道:「毛弟,你來也好,回去照我所說行事,隨時留意。在我未回來以前無事最好,如受對頭欺淩,或是新村有什變故,你年紀大小,第一要忍,第二要穩。桃源莊只有陳四一家,因與對頭沾親,不受欺淩,萬一有事,不妨往見陳四,與他商計。我未回前,任何難處,均須忍讓,惡人遲早遭報,眼前不可計較。

  我也明知日與虎狼為鄰,將來凶多吉少,一則,同村的人非親即故,又無多少錢財,山中田業,僅可生活,不能變賣,目前到處災荒,民不聊生,難得有此山中樂土,不捨棄掉。以前又向眾人說過大話,只肯隨我開荒,包他豐衣足食,不受土豪欺淩,不料得此怪病,非走不可,能否治癒,尚不可知。人情多貪安逸,不知憂患,自從開荒成功,同村諸人有了豐衣足食,引起對頭忌妒,早晚恐不免有變故發生,我在還好,我這一走,稍微疏忽,又蹈昔年覆轍,受人宰割,過那苦痛日子。

  「還有本村地勢較低,雖然不當山洪來路,對頭只要略施詭計,遇到山洪暴發之時,把村南山口掘一缺口,山水往裡倒灌,全村立成澤國,我為此事,日夜憂急,曾向眾人警告多次,令其先期防範,只為事太艱險,要用不少人力,村人近年衣食稍足,又犯苟安之習,都以為對頭已然言明兩不相犯,決不會如此狠毒,做那損人而不利己之事,當我過慮,不肯聽勸,我又多病,遷延至今,料定此是未來大害,一發不可收拾。

  「加上近年桃源莊養了不少打手,老賊既不舍把原有肥田分與那班爪牙耕種,又恐那班打手消耗他的財產,於是想把莊前那片樹林開成田畝,無奈人數雖多,真能賣苦力的沒有多少,將來不是想把新村田地強行霸佔,便是設法暗害,一面離間本村的人,用他從前那一套毒計,軟硬兼施,使得我們這面受了天災人禍,無法耕種,再把村人誘去,強迫為奴,代他開荒。

  「我已看透他們毒計,早晚必要發作。你雖年幼,難得體力智慧這等好法,將來長大定比我強,務要多用心力,以身作則,表面不顯,暗中引導勸誡,使其潛移默化,共同努力。你要知道,一個人生在世上,不是專為自己衣食安逸而來,人不能離群而獨立,人能安我才能安,單我一人一家好,不特不能長久享受,也沒意思。難得我弟兄二人有此精力智慧,必須把全付心力分在眾人身上,由小到老,盡我們力量去做,大則使天下的人一齊得到我們好處,小則凡我同輩的人只在一起,便就我所知所能幫助他們,由貧賤疾苦轉為安樂,才不在為人一世。可惜生長荒山之中,讀書不多,所知有限,雖有雄心,學識不夠,無從施展。

  「我們桃源莊人民,以前分耕合作,既無大富,也無大貧,本是安樂歲月;後來人心大變,賢愚不等,又出了秦家這個土豪,逐漸陰謀吞併,共只十年之間,他便成了土皇上,所有田產,多半被他巧取豪奪了去。當時無力與抗,只得忍氣吞聲,同了幾家受害深而又明白一點的人,再三商計,知道覆巢之下,必無完卵,索性把殘餘的田業棄掉,另覓安生立命之所,只要對方不再煎迫,我們已由患難中求得安樂,也就拉倒。

  近一二年,為了本村田地日多,在我主持之下,彼此量力而作,互相扶助,雖有幾個貪小便宜、受對頭引誘的村人,背了我與對頭來往,從無爭吵不平之事,以致對頭手下那班佃戶看了眼熱,又受不住那欺淩虐待,相繼棄田逃來,以前都是同村長大的親故,自然不能拒絕,只得按照條規,分些田地,令其開荒耕種。經此一來,對頭種田的人越少,仇恨更深,將來不論為人為田,必有亂子。到了那時,務照日前所說,相機應付。我們不能為國家人民出力,至少也把本村這片樂土使復舊觀。到了前面路口,可速回去,不要向眾洩漏。」

  李強才知兄長慮患憂危,惟恐自己吃虧,冒著危險,往托陳四照應。未來之事,原聽兄長說過,隨口應了。弟兄二人,同騎馬上,且談且行,到了前面路口,方始拭淚而別。

  李誠一去,便無音訊,過了兩年,因秦十年老多病,乃子秦迪新任村主,居然無事發生。這時桃源莊外來遊民越多,左近山中多產藥材,秦迪又工心計,自在莊中設下貨棧,去往鄰省販賣,引得外省客商多來採辦。當地離驛路近,秦迪又命人在道旁開了兩處酒飯鋪,前後數年之間,桃源莊竟成了山中鬧市。每當新年,並還設下賭場,引得遠近山村人民群往賭博,受害的人,不知多少。李強見秦迪更比乃父還要兇暴陰險,料定決無好果,因守乃兄之教,表面絲毫不肯顯露,從不提起秦氏父子一字,所耕的田,已早交出,每日代村人牧羊,閑來無事,遇見農忙之時,無論是誰,只一遇上,便代勞作,心思既巧,力氣又大,人更勤快非常,誰都喜他少年老成,做事勤敏。

  本來未往對莊走動。這日放羊回來,由官道上走過,忽聽少女呼救之聲,雜以狼嗥,抬頭一看,前面一個短裝少女,身後追著兩條大青狼,首尾相銜,如飛馳來,不禁大怒,忙即縱身上前。李強生來力大,從小便隨乃兄習武,每次牧羊,背人練習,用功甚勤。平時腰間纏著一根長索、一條鏈子鞭和一柄牛耳尖刀,原為防禦虎狼之用。見那少女,手中彈弓已然折斷,由斜刺裡樹林內亡命一般往官道上逃來,身後青狼又長又瘦,縱躍如飛,形態獰惡,已快追上。急於救人,怒喝一聲,左手拔刀,右手抖開鏈子鞭,剛剛迎上。那條青狼又饞又餓,來勢十分猛急,追離少女,只有三五尺遠近,忽然連身縱起。

  少女由遠方跑來,精疲力竭,正在驚呼求救,忽見道旁有人怒喝,縱出一個少年,知道有了救星,心中驚喜,微一疏神,絆在道旁樹根之上,當時竄跌出去,青狼也正前撲,眼看形勢危急,李強為恐少女受傷,刀鞭並舉,人還未到,左手一刀,擲向青狼頭上,狼額最堅,刀尖又歪了一點,只將狼的前額順眼皮劃破,並未刺進,前腿本已下落,快要搭向少女腿上,因受刀傷,吃了一驚,往旁一閃,瞥見有人趕到,負傷激怒,一聲怒吼,舍了少女,改朝李強撲去。少女原是會家,就勢一滾,也自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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