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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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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張升,早已看出車已修好,馬也照樣神駿,土豪正想巴結官親,休說隨行車馬人眾,便是一條狗,也必奉若上寶,怎會聽憑車夫自己度用,樂得賣好,並向主人暗中示意,挾制恐嚇。雷八誤認好人,接口笑道:「張二爺,我雖苦入,也有骨氣,遇上暴風暴雨,車馬是我駕的,仗著好人相助,保得一命,已是便宜。這類事誰也料不到,何況官老爺們的錢另有用法,除卻去塞狗洞,受人欺騙,甘心願意,再不就是自己享受,花錢和水一樣,對於我們苦人,照例算盡算絕,恨不能人家賣了血汗,還倒找他幾個,心才舒服。真有夭良,也不會拿官價雇車,打完對折,還要扣去伙食了。 他們玩婆娘一夜的錢,夠我們過半年的,這還是村店中的下等婆娘,要是省城那些花娃,更不知要加多少倍。到了路上,我們那樣受累;想討一碗水喝,一文錢買三大碗,他都不肯,還說雇車時節,總包在內,把說話的人大罵一頓,動不動就送官嚴辦。這樣人,想他賠車,豈非做夢?我雷八也是人生父母養的,自來不肯受人作踐,自一上路,便打好了主意,譬如裝上兩個瘟神,早點送到了事,好在他不會在我車上坐一輩子,我又光棍一個,不像別人,拖家帶口,應上一趟官車,路再長些,比在家生了一場重病還要厲害。在家生病,不過多花藥錢,沒有買賣,那兩匹馬,還可牽到野外放青,養得它壯壯的,等病一好,就能生財。 如應官差,對折之外,還有扣頭,三停路不夠一停用,別的好省,馬是衣食父母,不給草料,如何能走長路?走得慢了,非打即罵,不由家中帶點盤川賠墊,便須沿途賒借,賠了心力血汗,還要賠錢,誰叫我們是老百姓呢!只好退一步想了。不過一肚皮話,不說出來,實在難受。方才的話,你未聽完。他先和破鞋小白菜親熱不走。剛一上路,便催快跑,連尖都不許打。再三和他分說,馬不喂飽,只怕不能過岡,偏不肯聽。 事先說明,我拿不准,你們宮親老爺的身價都不怕險,莫非我還膽小,又不願受人閒氣,勉強聽他,差一點沒有鬧出入命,已是便宜,那個狗娘養的,才想官親老爺,體恤窮人,我早認命,車馬全毀,也不想他賠我分文,只盼水退以後,放我回去,好在那幾個差錢,我還未用,你們車轎又多,怎麼也夠坐的,就此分手,免你主人生氣,我也難受,本來還想向各位大哥評理,既有由你出場勸解,不論解雇不解,決不再提如何?」 張升一想,這情面看得倒不錯,鬧了半天,還是把那滿腔不平的話說完才罷,接口笑道:「這樣甚好,全聽我的,包你沒有虧吃,舅老爺也不會再罵你。自來窮不與富鬥,民不與官鬥,你這是何苦呢?」 雷八聞言,又氣憤憤道:「誰不知道官老爺不得勢時,連癩狗都不如,跪在地下,恨不能叫人祖宗;稍微得勢,便狐假虎威,把我們一腳踏在泥裡,連氣都不許喘,照例如此。你罵那個驢日的,不曉得他們厲害,可是我雷八是個漢子,甯死也不輸氣,我又無家無業,不就是一條命麼?真要逼得無法,拼得一個夠本,兩個就是賺的,誰還怕他不成,當是三禿子他們,為了官差錢不夠馬料,家口又多,無錢賠墊,空著肚皮,趕了多半天的餓馬,載得又重,到店大晚,你主人為了車上裝有貴重東西,恐怕出事,急得亂跳,等他車到,己然點清,一件不少,還有兩個押車的作證,說公道話,還是不問情由,硬命官差把他吊在樹上,毒打一頓,他除了哭喊求饒,一句話也不敢說,我雷八不是那樣膿包。方才還有一位恩人大哥,也忘了問他貴姓,曾經再三勸我忍氣。我早打好主意,他媽的說好便罷,真要仗勢欺人,我雷八豁出一條命不要,多少也賺一個本錢。」 張升見他又把話箱打開,眾村民全都面容興奮,各在暗中點頭,現出贊佩之意,暗忖:「山中人民,粗豪心直,此去還有多日耽擱。莊主初交,不知性情,萬一都是這類人性,豈不被人輕視?」 回顧主人,滿臉怒容,手拿一包,似有發作之意,不知包中就是雷八所說舊鞋,因聽前言,愧憤交集,但一想到土娼昨夜恩愛情形,又不似假,那舊鞋雖是家中取來,尺寸大小,全部相同,疑信參半,想丟不舍,以為又要開口,發威罵人,正想上前勸解;姓朱的素來膽小,聽出雷八口氣激烈,已趕過去悄聲說道:「古人雲,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們多高身價,老弟與一無知下等粗人對吵,徒自取辱。你看這廝,目露凶光,萬一恐你辦他,情急拼命,如何是好?」 姓金的偷眼一看,天已昏黑,土人所帶燈籠,已全插在崖石縫中,光影昏黃,照在雷八臉上,紫滲滲一張大臉,越顯得悲壯激昂,帶著幾分殺氣,心方一驚;又聽洞外水響,跟著,便見四名手持刀鞭的壯漢提著燈籠踏水而來,都是頭帶雨笠,身穿對襟密扣短裝,神情矯健,身後還有數人,卻和先來土人一樣,穿著破舊,行動也頗遲緩。 為首四人,到了洞前,先向張升含笑點頭,略一詢問,便朝朱、金二人打千賠笑,說道:「外面水大,敝東方才用六七個人推抬回去,不料水勢大大,差點翻倒。惟恐二位官親老爺因這班蠢牛忙著趕回,不等人來接應,便先起身,出了事,擔當不起,又恐他們途中偷懶,特命我們四人代為接駕,隨向護送,看管他們,且喜還未起身。如今雨雖小些,風力更猛,恐二位舅老爺怕冷,送來幾件毛氈,請上轎罷。」 隨向眾土人喝道:「你們這些狗日的,瞎了眼睛!貴客在此,這小一點地方,都擠進來做什,莫非你們還怕雨淋?」 說罷,內中一個身材高大的,揚手就是刷刷兩鞭,打得眾土民連搶帶擠,往外逃避,亂成一堆。這四人均是土豪手下武師爪牙,兇橫異常,見眾上人往外奔逃,內中一人又怒喝道:「驢日的敢跑,這兩下不過給你撣灰,就受不住了麼,再跑,打斷了你們狗腿!再不許動,快分兩旁,把轎於搭進來,請二位舅老爺上轎。先在水中推走;到了無水之處,將木排取下,免得礙事。只要轎子歪上一下,休想整個身子回去。」 可憐眾土民,平日受盡土豪和手下爪牙淩虐,當日由未刻起,便被土豪傳令喚去,忙了半日,再由狂風暴雨之中涉水而來,穿得又少,全部又冷又餓,暴力凶威之下,哪敢還言,同聲應諾。當時打轎,搭向洞口,余人便全退往風雨之中,肅靜無嘩。四教師重賠笑臉,轉請二人上轎;忽想起行為兇暴,恐客不快,為首一人方自笑說:「這班土人又蠢又壞,其懶如牛,我們如不趕來護送,就許中途受驚。他們天生賤骨,不這樣,簡直不行。」 哪知把人料錯,朱。金二人見狀,非只不以為奇,反覺心雄膽壯,得意非常。姓金的素來狗仗人勢,更是快意,暗忖:「原來這四人才是秦迪手下。」 想起土人可恨,方才不肯附和自己,意欲乘機說上幾句小話,隨口笑答:「果然非此不可,你們未來以前……」 為首一人,忙問:「我弟兄未來以前,這班豬狗難道還敢無禮不成?」 姓金的未及答言,瞥見雷八滿臉不平之容,正把那柄寒光閃閃的板斧,插向胸前腰帶之上,斜視自己冷笑,心中一驚,略微停頓。姓朱的覺著土人無知,並未多言,不過有些同情雷八,不聽招呼,初來作客,如令鞭打土人,未免太下不去,忙接口道:「他們方才並未無禮。我們是說方才四位教師未來時,他們在內避雨;四位教師一到,立時退出,這等聽話,真比我們官法還嚴。可見莊主與四位教師的才幹罷了。」 為首大漢冷笑道:「我原說呢。來時,敝東莊主早有吩咐,真個吃了熊心豹膽,也打他一個半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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