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柳湖俠隱 | 上頁 下頁
五三


  魯孝哪知深山窮穀之中,凡是景致好而又清潔得出奇的地方,如無高人奇士隱居,必有妖邪怪物盤踞,此時身臨險境,危機四伏,轉瞬便要發作。因是出生未幾,第一次遇到這等風景靈秀之區和那瀑布,秉性又愛乾淨,心中一高興,不再想那火球,只想將身上所染泥汙洗去,連縱帶跑,幾下便到溪邊。縱起時,似聽腦後風生,也未回看。等到溪邊,見寬只三丈,又想趕往瀑布下面沖洗。微覺背頸刺痛,似被什東西抓了一下,因是身手矯捷,想到便做,身已飛躍而過。落時,忽聽一聲怪嘯。回身一看,正是先前所見那怪物張牙舞爪,正在隔溪怪聲怒吼,並未被那一石打死。這一對面,更顯高大獰惡,想起乃母之言,畏心又起,先頗害怕。繼見怪物身子發僵,兩腿直立,儘管亂蹦亂跳,暴躁如雷,聲勢嚇人,卻不能越過溪來。恰好先拾三石一塊不曾失落,本就想打,見此情形,膽又壯起,先取一石,照準怪物,隔溪打去。

  那怪物也頗詭詐,除雙足僵直,上山只憑縱躍不甚靈便外,餘者均極矯捷,更能在平地上禦風而行,落地無聲。此時不過另有顧忌,不肯冒失飛越過去,水面雖寬,並阻它不住。先前吃魯孝打中一石,原因心驕欺小,以為一個身臨絕境的幼童,還不是口中之食,追到臨近,伸爪便抓。不料魯孝人小膽大,天生神力,怪物去勢太猛,身又高大僵直,山勢陡峭,只憑腳爪抓立斜石之上,毫無退路,相隔更近,冷不防一塊山石迎面打來,連躲也無處躲,一任身堅如鐵,也禁不住這等硬傷,不由得往後一仰,恰被打中前胸。當時胸骨幾被打斷,怪叫一聲,就此仰跌下去,由高下墜,自然不免受傷。怪物覺出幼童手頭厲害,如再上走,對頭憑高下擊,定必吃虧。強忍著滿腔怒火,輕悄悄由山腳繞來,掩向魯孝身後,兩次伸爪要抓,俱值魯孝往前縱起,沒有抓中。

  此時危機不容一瞬,魯孝如非膽大身輕,休說縱起稍慢,便稍警覺回頭,也無幸理。及至縱到溪邊,怪物胸有成見,方以為幼童又臨絕地,為防旁躥,剛伸開兩隻烏爪般的大手往前抓抱,人已越溪而過,正在怒吼,忽見一石打來。平地之上,相隔既遠,怪物先吃過虧,已具戒心,自難打中。怪爪伸處,早抓向掌中,怒吼一聲,便回打過去。初次學人發石,卻沒準頭,一下打在水裡,魯孝見狀,越把怪物看輕。心更靈巧,見頭一下未打中,第二次雙手同發,一上一下。怪物仍是伸手便抓,不料吃了身長的虧,溪光浩蕩,映月回光,只顧上頭,沒防腳底,剛抓到上面一塊,下面一塊相繼飛到。等到警覺縱起,哪知不縱還可,這一離地,恰打中在腳爪之上,當時兩根腳趾立被打折。負痛急怒,又是一聲厲嘯,掌中怪石竟被捏成粉碎,打向溪中。怪物先後失利,本就怒極,必欲抓裂幼童,連骨頭也嚼吃下去。

  魯孝更是不知厲害,見怪物雖打中了一下,仍在暴跳怒吼,山風大作,四山皆起回應,心想:「怪物不死,如何回去尋娘?」

  手中石已發完,以為怪物不會飛過溪來,便不再理它,回身滿地亂找,想多尋一點石塊,好打怪物。無如那片肢陀雖是以前山崩時碎石沙土所積,因受泉瀑滋潤,佈滿綠苔,匆促間分辨不出。魯孝心性,無論甚事,只要想做,必要辦到,因而仍沿坡尋去。忽見瀑布下面相隔三數丈處,有一土堆,大小凸起了好幾處,試伸手一扳,果有一塊半尺大小石頭。接著又扳,一連扳得了五六塊。意仍未足,又發現了塊尖的,覺著大小稱手,一扳未扳動。這時已聞坡側潭中水響,泡沫突突上升,佈滿水面,地底也有從未聽到過的異聲傳出。因離瀑布太近,喧聲如雷,狂風又起,為風聲瀑聲所亂,既未聽清,也未在意。又見滿身滿手染滿苔痕,一心只把那石塊扳起,再往瀑布之下沖洗。不料那石粗只三寸,色黑如鐵,是一長條插向土中,頭上尖銳,十之八九全陷土中。及至四外泥土搖松,現出半截,竟是一根石棍,自頂以下漸細,可以握在手中舞弄,越想到手,不肯罷休。魯孝生具神力,照此猛力強扳,便是一根鐵棍,也被彎折,那石棍卻是依然無恙。

  魯孝扳了一陣,四面泥上雖松,覺著石棍下面一段好似有什東西嵌住。一時興起,雙手握緊,用足全力往起硬拔,這一來果然成功,只見一道霞光閃過,石棍隨手拔起。但是用力太猛,先前那麼結實,這次竟會如此容易,石棍雖被拔出,人卻往後一仰,幾乎倒跌出去老遠。幸是身子輕靈,見要跌倒,立即就勢往側一翻。身還不曾落地立穩,百忙之中瞥見前面土坡忽然高拱,緊跟著呼的一聲,躥起一條牛首蛇身的怪物。同時身側腥風過處,又是一條大黑影撲到。兩下恰好撞上,便鬥將起來,相隔不過丈許。魯孝心中一驚,忙朝左側高坡上縱去,定睛一看,那黑影正是前遇怪物,與蛇形水怪已然鬥在一起。

  原來前遇怪物乃是當地的山魈。牛首蛇身的怪物是條最兇惡的毒蛟,一向潛伏在瀑布下面水潭之內,起初被人用靈符禁閉地底,尾部又被法寶釘住不能脫身,伏身穴內潛修已經多年。後來靈符漸失效用,吃它攻穿一洞,鑽了出來。無奈後尾仍被那形似石棍的寶物釘住,無法全脫。仗著身長,口中吸力至大,時常鑽出,吸取空中飛鳥和附近野獸,吃飽便回穴潛臥。因尾釘未去,不能發水為害,輕易也不出現。當地水木明瑟,鳥獸原多,毒蛟每月求食只三數次,吃飽即回,原可無事。不料前些日,不知何處竄來一個山魈。這東西身堅力大,爪利如鉤,本性又極兇殘,專吸生物精血,永沒個夠,不論野獸飛禽,只要被發現,極少免死。不消多日,當地生物幾被殺光。禽鳥能飛,比較靈巧,一見當地出了兩怪,離地二三丈遇上,便無倖免,已經死了不少同類,日久視為畏途,更不再往下落,這一來鬧得兩怪俱難求食。山魈還可遠出尋覓,毒皎全身尚且不能出來,焉能遠走。又較有靈性,知道鳥獸失蹤,由於山魈殘殺大甚之故,自己也連帶受害,心中恨極,故意現身,橫臥坡側,誘其來犯。

  這日山魈正餓,以為又可飲吸鮮血,立時趕去。雖然惡蛟只以半身應敵,好些不便,山魈依然吃了不少的虧,方始逃回。因記前仇,連去了好幾次,均是大敗而回。這晚被魯孝月下嘯聲驚動,連忙趕去,因魯孝被乃母迫往安睡,不曾見人。後來相遇,連挨了兩石塊,未一次又吃打斷兩節腳爪,越發怒火中燒。先還畏忌毒蛟,未敢就過去。及見魯孝往土坡上拔了好一陣石塊,仇敵並未出現,與往日身才到達、立即躥出情景大不相同,頓起凶心,意欲悄悄掩向身後,抓起就走。哪知魯孝身輕矯捷,不比山魈腥膻氣重,一到便可聞出,惡蛟先並不知上面有人。

  後來魯孝無意中拔到釘惡蛟之物,雖然驚動,但是惡蛟通靈詭詐,知道此寶自己無可奈何,如得來人代為去掉,立可脫身,強忍奇痛,在穴中苦熬不出,漸漸痛極生恨,尾梢也快劃斷。正在憤怒,待以全力猛衝出去,魯孝己然得手。怪物全身一得自由,立即乘機躥起,恰值山魈撲到,魯孝往側一翻,正好閃開,兩怪卻冷不防撞個滿懷。山魈上半身原也矯捷,又知毒蛟厲害,驟出意外,知難躲避,就勢用雙爪將蛟頸掐住不放,高撐過頭,不令對面。毒蛟不料山魈此時撲來占了機先,一著急,便將長身急旋,將山魈纏了個結實。蛟長七八丈,魯孝若縱得稍緩須臾,挨上這一尾鞭,人必打傷,休想活命。

  這時坡上地面已被揭向一旁,瀑布己然停止,潭水漲泛,濁浪高飛,陰雲四起。那蛟一面纏緊山魈,一面留出丈許長的尾梢,向山魈頭背叭叭亂打。山魈始終緊掐蛟頸不放,怒吼悲嘯之聲震撼山野。蛟頸要害受制,也是負痛失據,蛟尾飛舞中,偶然掃到左側竹樹上,立時折斷了一片,石土挨上,不是粉裂,便是打成一坑。

  魯孝方始覺出厲害。水又漲個不已,那一帶已成澤國,與溪相連,只幾處較高一點的肢陀似土饅頭一般稀落落浮向水上。天又陰黑下來,再如延挨,便難尋路回去。所幸目力甚強,溪岸一帶水只齊膝,途徑也還記得。一路踏著水,連縱帶跳到了溪邊,水已漲近頭頸。陰雲如墨,星月無光,到處黑沉沉的。回顧身後,只有怪、蛟兩對凶睛閃動。

  對岸水勢同樣高漲,地勢又低,已快漲到山腳,這一來,平空寬出二十來丈水面。全身又陷在水裡,難於用力,如何縱得過去。幸虧此時天空雲層忽現出一點空隙,月光由陰雲中透照下來,光影昏茫中,認出附近土堆竹林正是先前隔溪飛石之地,未往前走。否則再走兩步,便落溪中,洪流猛迅,無處立足,多大神力也難施展,少時蛟再追來,焉能活命。

  魯孝先得石棍,雖未細看,始終未舍拋棄。及見水深浪闊,難於飛流,先吃了兩口水,覺著味道不大好受,呆立水中,正在愁急,身後水力倏地增強。幸仗天生細長足趾緊抓地上,只晃了兩晃,未被沖倒。心中一驚,連忙回顧,又灌了滿口濁水。慌不迭正在仰頭亂吐,猛覺腥風撲面,一條長大黑影瞪著兩點暗碧凶睛,搖晃著一雙長臂利爪,作出攫拿之勢,向水面上淩波禦風而來,已快撲近身後。心中害怕,身在水中更無逃路,一時情急無計,怒吼一聲,忙將手中石棍奮力回身往上打去。

  那山魈行動迅速,又吃了毒蛟大虧,好容易掙脫束縛,負傷逃走,本就怒火攻心,又見仇人立在水中,如何能舍。正想撲上前去,伸爪去抓。魯孝是個幼童,全身浸在水中,只露一頭。山魈身本長大,下半僵直,又是淩波飛來,相隔一丈以外,便須將身向前俯倒,原是連撈帶抓之勢。魯孝人既矮小,連那石棍也沒山魈一隻手長,加以山魈身堅如鐵,爪利如鉤,力大無比,山石吃它一抓,便成粉碎。那麼厲害的毒蛟將它纏緊,連用長尾鞭打,也只將背脊打折兩根,並未將它打死,反吃掙脫逃走,何況一根小小石棍,先前所以吃了魯孝的虧,只因一時驟出不意,為護眼和咽喉兩處要害,忘了身懸危壁,對方又是神力,以致失足下墜,被魯孝打斷了兩節指爪。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