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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話未說完,忽見離崖兩三丈處的一株老藤下面,黃影閃處,冒出一個黃髮淩亂、水濕如繩的人頭,正是魯孝,只露一頭,手足未見,好似緣藤而上,因聞母喚,現身回應。

  小小幼童,寄身絕壁孤藤之上,下臨無地,休說母子關心,便在常人眼裡,也是眼暈心悸,驚魂欲飛。魯瑾見狀,心神震悸,手足幾乎軟癱,嘴也發噤,連話都說不出。魯孝依然行所無事,只一翻,便由下面翻向藤上,仰頭說道:「我會上來,不要麻索。因聽娘喊著急,可惡水多,一喊便吃一滿口水,話說不出。爬到這裡才好些,上面沒有水淋我頭,就好多了。」

  魯瑾驚惶失次中,本想勉強掙起,往取麻索。及見魯孝手足並用,捷如猿猴,邊說邊往上援,話完人到,離岸不過數尺。剛想起兩兒都具異稟,腳爪特長,忽聽勿惡一聲怒吼,由身後槍向前去。心中一驚一急,手足重又活動,連忙自地奮身而起,想要攔阻,已是無及,勿惡已到了崖口。同時一條小人影子已由下面飛縱上來,恰好迎面撞上。兩人立時同聲怒吼,鬥將起來,就在洞前打了一個難解難分。

  原來二兒一母孿生,心性卻各不同。勿惡表面柔順聽話,性情更暴。兩兒同具乃父遺傳,天生異稟奇資,身輕如燕,力大無窮,只為初生未幾,各具戀母至性,日常相隨。

  乃母雖有丈夫異夢,終是常人之見,惟恐憨嬉,失足殞身,每日照看喝阻,以致本能無從發揮。自從勿惡醒來,發覺兄弟出走,乃母悲痛情急之狀,早就忿極。加以耳目靈敏,出於天賦,聽出兄弟人在崖下。又見母親聞聲俯視,憂急欲死,越發蓄怒在心。性更陰狠手辣,竟想等兄弟上來,一下將他打跌崖下,為母親出氣,形勢本是極險。幸而魯孝氣力較大,昨夜又有奇遇,本心更不想傷乃兄,一面分說,一面還手應付,才未互傷。

  但是雙方仍然扭結不開,魯瑾又無兩小神力,無法分解。想起次子雨夜涉險經過,心中酸痛,便哭起來。兩小見母跳足痛哭,才著慌停手,撲將過來,爭先抱緊,喊娘不已。

  魯瑾看出二子天性甚厚,索性以哭制他們,哭個沒完。兩小雖極靈慧,畢竟初生不久,話未學全,在自急得拉手亂跳,話說不出。嗣見乃母捶胸悲哭,急得無法,魯孝首先用小手向自己亂抓亂打,勿惡跟著學樣。魯瑾方始乘機收科,止住兩小,拭淚說道:「不許這樣,聽娘來說。娘從小時起便受盡磨折,好容易熬到生下你們,蒙你爸和仙人救援,住人此洞。你爸已然成仙,不知將來能否見面。你們尚小,有許多話,尚不到說的時候。只是你們是仙種,娘兒三個終有出頭之日。誰知你們脾氣不好,膽子氣力又大,共總兄弟二人,還不和氣,适才打得那麼凶。你兩個是娘身上掉下的肉,不論把誰打傷,全都痛心。孝兒也忒膽大。

  昨天我見此洞孤懸山半,上下艱難,以後食物柴火恐難接上,往下一看,眼就發暈。不想孝兒竟敢在半夜裡援藤下去,又遇上那大雷雨。詳情我還沒顧得問。幸你力大身輕,如換尋常小娃,早送了性命,叫娘老來倚靠何人?就這樣,此時想起還在心痛得發抖。大兒也是不乖,你兄弟雨夜出去,娘是何等傷心愁急,他由崖下援藤往上爬時,娘手足都被嚇軟,你不是沒有看見,他雖膽大妄為,到底大小無知,你當哥哥的理應疼他,就有責罰也有娘在,如何動手就打?他剛縱上崖,你便撲去。休說你被他一同帶下崖去送命,便將他一人撲落,我也不想活了。你們想我不傷心,好好過日子容易。第一,從此兄弟和氣,你親我近,不許爭吵動手。第二,要聽我話,不許膽大亂跑。須知我娘兒三個相依為命,一個也傷不得。我是凡人,不比你們,只往崖下一跳,立時送命。你兩個只丟一個,我就不想活了。」

  說時,兩小依依懷中,仰望乃母靜聽。魯孝濃眉斜飛,面有怒容。聽完,勿惡首答:「從此聽娘的話,乖兒不打兄弟了。」

  魯孝插口說道:「娘受惡人打罵,我真有氣,只不曉得地方,要不,我早去抓死他了。娘說的食糧柴火,還有衣服,都不會少,到時就有。崖下面松林過去,柴火和吃的多著呢,樹上也有,土裡也有。下去容易,娘不許我去,我就不去。好在峰上也有這些東西,路更好走呢。」

  魯瑾雖知二子靈慧天生,無論言動,一學就會,一聽即知,但畢竟日淺,好些詞不達意。不料半夜之隔,如此流暢,所說的話並未教過;自己小時受虐,也被前知,全出意外。聽口氣,昨夜不但下到崖底,並還走出甚遠。這等危峰峭壁,自己從小在山中樵采,最檀爬山的人,尚且無法攀援,小小幼童,如何上下?又經過那麼大雷雨,聞言大是驚奇。忽想起魯孝固是通體水濕,又經過一場扭打,勿惡上身短衣,也盡水跡,並且兩子衣全扯破,自己身上也濕了兩片,只顧說話,忘了更換。忙即入洞取出幹衣,為兩小換上,一面詳問經過。

  原來魯孝天性倔強,猛烈膽大,想到便做,又是生具異稟奇資。昨晚臨崖長嘯,見四外山巒林野那麼廣大,自己卻局促在這一隅之地;加以幾聲長嘯過處,風起雲湧,木葉驚飛,聲勢甚是浩大,初生之犢,哪知厲害。如在常人,置身這等近頂危崖峭壁之上,天風吹墮,立成齏粉,連近邊一帶,也不敢涉足走近。魯孝卻沒放在眼裡,以為下面好玩,一時野性激發,想往下跳,雖被乃母抓住,終未死心。後睡床上,見娘只愛兄長,不理睬他,越發負氣,決計一試。故意閉目裝睡,等母兄相繼睡熟,立將麻索扯斷,悄悄起身。走出洞外一看,空山夜月,越發清幽,遠近山巒林野,明澈如畫。主意早就打好,更不尋思,站在崖邊略微一看,望准下面平地,縱身便跳。上下相隔,原有數十丈,跳到中間,覺著兩腋風生,腳底地面電也似急往上迎來,爽快非常。心方歡喜,忽聽有人低聲喝道:「這娃兒真個膽大,想找死麼?」

  同時身子似被什麼東西兜住,雖仍下降,落勢卻緩了許多。晃眼安然到地,四顧無人,身上仍是空無所有。年幼貪玩,也未在意。

  遺傳天性,本喜林木,邁步便往崖石鬆林之中跑進。入內一看,林中盡是千百年以上松杉果木,數雖不多,均極森秀,月華如水,清陰在地。心中高興,幾次想要吼嘯,俱恐驚醒母兄,強行喚回,沒有出口。只將天賦本能盡情發揮,手足並用,在林中上下攀援縱躍了一陣,采些松子吃了。

  後又援上一株最高的老松枝上,正在採摘松子,偶一回頭,瞥見身後不遠松林盡頭小山下面,有一條曲徑。因口外草莽怒生,高幾過人,山勢回環,加上老松遮掩,一直不曾發現。先嫌人口草莽繁茂,比本身高出兩倍,不似當中一帶地曠清潔,本沒打算人內。剛要下地,猛又瞥見拳大一團火球,似隕星飛瀉一般往山後直落下去。緊跟著,一股彩氣迎著月光朝上激射,將那火球接住裹定,立即收回,一同飛墜,晃眼無跡。不禁好奇心動,看出那地方與曲徑相通,忙即縱落,跟蹤尋去。終嫌草密惹厭,一看小山雖然石質陡峭,苔滑如油,難著手足,但曲徑左近恰有一片斜坡,山腳草也不多。只是那斜坡只十多丈,上面一段形勢更陡。想到便做,也未在意。

  到了盡頭,仰望上面,見離頭兩丈,還有一塊突出的崖石。立足之處又斜又陡,石土夾雜。壁間盡是大小石塊,矮松錯列,雖可攀援上去,但那突石又高又大,向外斜伸出兩三丈,底部平滑,更有苔薛,無從著手,仍上不去。連援兩次,到了石下即被阻住。

  未一次,妄想援著石邊,翻身上去,失手滑墜。如非天生神力,身手輕靈,墜到中途撈著壁問矮枝,幾乎直跌到底。心中一急,不由暴怒,又犯野性,抓著壁問石塊用力一扳,一塊尺許粗三尺多長的山石立被搬動,碎石沙土紛紛墜落,鬧了滿身泥土。生性好潔,越發怒火上撞,氣無可出,便朝壁間猛力亂抓亂扳,不論小松怪石,無不隨手而起。

  那座小山,原來是昔年附近山崩所積,通體都是碎石泥土。只有近頂一塊突石最大,但只小半斜插壁間,因上面還有厚土堆壓,不致墜落。大半突出,懸向空際,本就頭重腳輕,再受稍劇烈的震撼,便要倒塌,下面忽被掏空,自然更難存留。魯孝掘處恰又正是石的根腳,始而犯性胡來,並無目的。嗣見這等容易,忽發奇想,竟打算將那一帶石樹拔去,開出一條攀援之路。拔不多時,見了石根,又沿石向左拔去。約有半個多時辰,左側石樹已被拔得差不多,偏遇到兩塊大的,扳拔比較費事,一時性起,執意將它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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