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柳湖俠隱 | 上頁 下頁
一五


  朱人虎心疑當地必在深山獸窟附近,因聽出野獸甚多,既擔心少女,恐其被困受傷,又想討好,自見本領。加以醒後體力強健,似乎勝常,本就動心,躍躍欲試。又一眼瞥見自己所用兵刃暗器,全在右側一條大理石條案之上,過去一看,案上還放有幾件奩具,物俱華美,隱聞香澤,知是美人常禦之物,更起遇思。等把兵刃暗器佩好,就這稍微把玩的工夫,外面煩囂忽止。心中還恐錯過獻身討好的良機,未暇尋思,興沖沖往外便跑。所居洞室在後洞深處,本極隱秘,生人不知門戶啟閉之法,極難走出。也是合該有事,嵩雲、韋萊出時,只顧說笑爭論,一直走出,沒有關閉重要門戶。朱人虎人又聰明靈巧,聽出獸聲是在前面,竟被他由屏風後走出,尋到通往前洞的一條捷徑,連趙霖所居外間石室甬路也未經過,便已走出。

  到了洞外,正遇見月姑、巧姑二人在孤峰下面閑立觀瀑。二女生相本來甚美,裝束又極華麗,臂腿全都赤裸,粉腿光致,玉膚如雪,與滿身珠光寶氣交相輝映,越顯得花容玉貌,豔絕人間,比起先遇少女,又是一種風光。朱人虎時常往來邊陲寨墟之中,邊俗蠻風俱頗通曉,以為山女多喜嫁與漢人,最易引逗,人如調戲,有的轉以為榮,極少翻臉。雖覺深山之中所遇三女俱是國色,裝束也各不同,仿佛各族都有,在此雜居,心中不免驚奇。但色欲蒙心,只顧注視二人,目眩佳麗,樹上蹲踞著那麼三個猛惡無匹的怪獸白猩子,竟未發現。當時越看越愛,冒冒失失走上前去,把以前在竹籠山人口裡學來的幾句下作上語說了出來。先自誇人品和富有,又要二女嫁他為妾,隨往柳湖,享福快活。頭一個巧姑先被惹惱,還算月姑見他徑由嵩雲姊弟所居洞內走出,算計必有瓜葛,因顧主人情面,暗止巧姑,不令發作。

  朱人虎如看出二女面色不善,已有慍色,就此怯退回洞,也可無事。偏因素常輕視山人,毫無戒心,反覺美人輕嗔薄怒,更加嫵媚,撩人情思,不但未有退意,話更癲狂。一面問先見少女叫什名字,是否相識;一面便伸手想撫月姑玉臂。二女聽出他問的是嵩雲,才知與主人並非相識,只不知怎會由洞內跑出。已經去了顧忌,朱人虎再一伸手,益發激怒。只嬌叱一聲,便吃兩隻白猩子分抓手足,擒上樹上吊起,吃了大虧。後見趙霖出援,嵩雲、韋萊雙雙飛來,才看出山女養有惡獸,固非易與,便這一雙少年男女本領,也比自己勝強得多。

  因趙霖與主人稱謂親切,心中奇怪,追憶前情,這才想起昨日突中瘴毒,被當地主人救轉,趙霖必是先醒,與主人談投了機,所以如此親切。自己不合中了書毒,風流自賞,受人救命深恩,連姓名都未通問,便誤認身入夭台,說了許多無理的活。出來才驚國色,再逢絕豔,又鬧下這一場笑話,吃虧丟人。趙霖雖是盟交至契,自家兄弟,終是不好看相。朱人虎越想越慚愧,簡直無以自容。嗣見趙霖將自己捧向榻上放落,只顧查看傷處,一言未發,後又匆匆趕出,料定事還未了,少時拿什面目去見主人?傷處敷藥以後,痛雖稍減,腫仍未消。趙霖又一去不回,不知下文如何。

  朱人虎方在慚愧難受,忽聽屋外有人走來說道:「似令友這等人,小弟實不敢比于朋友之列。王兄請自進去,把月姑之事告知,喚他同往洞外,會齊之後,往小流洲水閣上,吃完酒飯,同謁見我師娘,再看他的運氣如何吧。」

  隨聽另一人低語了兩句。前一人還未答話,只冷笑了一聲,便自走去。聽出一個是先遇少年,答話的人正是拜弟王謹,已知道前事。想起三個人結拜,只王謹先輩是趙氏家奴,出身微賤,本覺不稱。無如趙霖約他在前,又是大哥居長,村中更是習俗難移,照著祖遺村規,原不許人論什門第,當時勉強承諾,後見王謹恭謹小心,凡事退讓,永不逞能,日久相安,除偶然想起未能免俗而外,平日情分,也頗親切。趙霖更是喜他,無事不借,仗著受村入、耆賢愛重,最得眾心,日為王謹揚譽增重,近幾年來,村人對王謹也全加了禮敬。固然趙霖處處提攜,一半也是他對人謙恭誠懇之故。本是一盟弟兄,原無所謂,誰知三人同出,只自己一個丟人。他不同來,單是趙霖在場,也還無妨,身是二兄,偏現世在他眼裡,真個愧死!

  正愧悔間,王謹已經走進,喚道:「二哥復原了麼?」

  朱人虎不知王謹因他素常好高性做,永不吃虧服低,恐其負愧,問的乃是昨日中毒的事,一時愧忿交集,脫口答道:「愚兄雖是無狀,這兩山女率獸傷人,也決非什麼善類。此番回山,我必訪出她部落所在,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王謹已聽韋萊告知經過和兩山女的來歷,知道其曲在朱,與人無干。就算山女太凶,甫受人家救命之恩,醒來便開口調戲,又當何說?因他為人護過,不便勸說,便笑答道:「我不是說這個。二哥可知我們弟兄三人,全都九死一生麼?」

  朱人虎本不及向主人詢問經過,後又只顧氣急羞愧,通未想到前事,便間道:「昨日我在懸崖險石之上,似聞一股異香,人便失去知覺。醒來見一少女,才知昏臥了一夜,未得細談,和你說話那人,便來將她喚走,詳情尚未知悉。如今想起昨日經歷,實是奇險。休說是人還昏倒,便好好的,那等奇險所在,要把我們三人全救上來,也是極難之事,我聽你和他們還談得來,想已聽說過了。」

  王謹隨將遇救詳情告知。並說這裡不特主人全家俱是異人,所豢神獸連喬和新收服的碧狳尤為靈異。幸與青衫老人有交,特蒙厚待,諸多優容等語。朱人虎此時已成鬥敗公雞,盛氣色情一齊消散,便王謹不規勸,也不敢胡來了。聞言知他乘機警告,雖是好心,終覺愧對,作聲不得。王謹看出他意有愧悔,才說:「先因中毒,不至下午不能進食,遲到現在,大哥和主人均在門外等二哥小弟出去,同往小瀛洲,用完酒飯,去見主人之母陳老夫人。我們去吧,聽說大哥和主人還有事等二哥去商量呢。」

  朱人虎此時實在無顏再見外人,無如身在人家,無處逃避,變成了個醜媳婦不能不見公婆,同時又覺腹饑思食,沒奈何,只得垂頭喪氣,立起身來。王謹也沒法深勸,相偕同出。

  到了外面,韋萊未在,只趙霖和嵩雲談鋒正健,見二人走出,迎將過來。趙霖自向朱、王二人執手慰問,便是嵩雲也因趙霖再三求告,極口代朱人虎分辯,說他向未如此荒唐,必是中毒昏迷時久,神志失常之過,嵩雲不好意思,只得應了,所以見了朱、王二人,依然笑語從容,和沒事人一般。朱人虎經趙霖引見之後,心始稍安,終是愧極。趙霖便問二人:「可見韋兄?」

  嵩雲笑道:「小世弟性情固執,他出來在前,你和我談天,背向洞口,故未看見,已經先往相候,且自由他。但小瀛洲須由最前面危崖夾穀之中走進,穀徑迂回,離此還有數十裡山路,就此緩步前去,未免需時。如請三位快跑,既非待客之道,而龍家姊妹所豢禽獸,頗為珍奇通靈,尤其忠心主人,極喜立功討好,适才的事已有聞知,便二女不曾使命,也保不定隱伏去路,驟起發難。有我同行,三位又均非弱手,雖然無礙,無如這些東西全都凶狡好勝,一經發難,不得不已,為數又多,一個不巧,反使我們當主人的難處。三位在此作客,當雙方還未破臉以前,不犯與畜生計較。

  適與小世弟商議,如由地室間道前往,一則路遠,一則又顯示我們怕她們。惟有故作不知,改命阿雪與新收神狳阿碧前來接引。到時請令友朱君獨騎阿碧當先,趙、王二兄同騎阿雪,小妹步行斷後。這兩異獸均能震懾禽獸,除卻修煉千年以上,功候極高,得有真仙傳授的仙禽神獸而外,任多猛惡之物,十九聞聲膽寒,望影而逃。如先使其知難而退,免卻多生枝節,並還不失體面,豈非兩全?」

  說時忽見日光底下有兩團大小影子,由最前面電射星馳而來。前面一團,看去甚大,色如翠綠,映日生光。後面一團,色白,要小得多。快慢卻一樣,首尾相銜,飛行迅速,相隔又甚遠,乍看宛如碧雲飛渡,白虹瀉空,看不真切。嵩雲笑道:「這東西真個可笑,這麼一點的路,共總片刻之間,也不放心它小主人,竟連那嬰兒也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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