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虎爪山王 | 上頁 下頁


  店夥只得退出。大成見那人語聲微弱,面有病容,聽口氣並未看見自己人在窗外,不等店夥開口,打一手勢,轉身便走,暗忖此人神情不像是個會家,事情偏又那麼可疑。回房與眾商量、也識不透真假虛實,只得囑咐眾人小心,飯後各自輪值安息。

  大成所保紅貨價值巨萬。盡是珠寶翠玉之類,裝在小牛皮箱內,打成一個包裹,與行李雜在一起,另外兩口大皮箱放些製錢,裝著金銀貴重之物,抬時分量沉重,故意做出格外當心神氣,可是這些行李包裹多不打開,與皮箱散放房內,外人只當皮箱貴重,絕看不出哪一包是藏有紅貨。大成心中有事,不敢入睡,自在里間靜坐養神,事前故意把兩隻偽裝的皮箱抬向自己房內,以便萬一有事,魚目混珠,真的紅貨仍聽其與行李包裹一起,散放外處,表面作不經意,實則後半夜值班的均是鏢局能手。另外中間屋內還有四人,均是精明強幹、久跑江湖的鏢局中人。

  夜已三更,並無動靜。外屋兩人,一個便是那韓福,另一個名叫趙子明,人最機警,正和韓福談論,說:「再過一兩更次如無變故,今晚便可平安度過,只要一過闊鄉,出了龍虎口那條山溝,再往前去,到處都有接應,就好得多了。」

  韓福冷笑一聲,方欲答話,猛覺一陣風來,昏燈搖搖,當時人一迷糊,眼睜不開,仿佛要睡。等了一會,清醒過來一看,對面趙子明伏在桌上,剛剛抬起頭來,因是同睡同醒,以為不過一時神倦入眠,微一閉眼,並未入睡,趙子明雖覺得自己好似睡了一會。因韓福先醒來說,也未在意。忽聽得梆聲起了四更,方始驚異。韓福首覺三更剛過,怎會這快便打四更?一看室中包裹行囊,仍似原樣未動,又無什麼警兆,同時,外問堂屋已有兩人醒轉,互相低聲說話,決不似有什警兆神氣,昏燈之下,也未去包裹行李堆中細看,後來還是趙子明見桌上燈花結成一個如意形,有指頭大小,想起前事,一面剔燈,低聲笑道:「我向來熬夜不乏,不知方才為何那樣疲倦,竟睡了一個更次。幸虧韓兄未睡,也無什事。否則,這樣值班,豈非笑話?」

  韓福聞言,猛然驚覺,知道自己也必睡了一更,心中驚疑,不顧答話,忙趕過去,就著燈光細一察看,所有行李包裹都在,只短了那藏有紅貨的一個鋪蓋,當時嚇得通體汗流,剛喊得一句「不好」,大成本未睡熟,也趕了出來,得知經過,都是又急又氣,略微尋思,勉強把氣沉住,向眾說道:「這趟鏢如若失風,不特我與總鏢頭的多年英名付於一旦,也沒法賠還人家。上天下地也須尋它回來,否則如何做人!對頭本領真高,就說韓、趙二兄一時疏忽,我在裡面並未睡著,怎會房門未開丟了東西,我連一點聲音也未聽見?我看方才二兄睡得太怪,多半受人暗算失去知覺也未可知。貨物已失,留此無用,莫如大家分頭搜尋,也許發現一點線索。愁急無用,辦事要緊。不過對頭本領定必高強,遇上時不可隨便動手,先用我們旗花發一信號,以便應援,然後先禮後兵,與之理論。」

  說罷,留下一人看家分頭出外。先就殘月斜照在院中察看,見前窗留有水濕痕跡,柳樹椏上放著一個鋪蓋卷,正是失去之物,依然包得好好。忙取下來一看,內中珍寶已全數失去,裡頭卻放著一柄黃楊木如意,雕刻甚精。大家都是久跑江湖的人,竟想不出那木如意的來歷,情知有心為難,沒奈何只得仍照前議,分頭追趕。

  剛剛縱出牆外,大成忽想起那姓沈的病人可疑,便令眾人先行,重又回店,縱向後偏院,掩向小屋窗前往裡一看,哪有人影在內?越知所料不差。因見室中昏燈如豆,殘焰無光,炕頭上有一小箱,包裹中橫插著二尺來長一條,好似兵器之類,意欲人內察看,剛剛進去,走到炕前想去解那包裹,忽聽身後有人說道:「我當你是個好人,你這是什麼意思,欺我病中力弱麼?」

  大成已聽出姓沈的口音,又急又愧,連忙閃開,殘燈之下,望見對方雖仍是滿臉病容,語聲微弱,但那一雙眼睛神光炯炯,精芒遠射,一望而知是個內家能手,無奈情急心粗,沒有查出底細便私人人室,偷看人家東西,不由愧悔交加,無言可答。呆了一呆,見對方目注自己,並無怒容。猛想起自己耳目何等靈警,此人由外進來,到了身後,怎會不曾警覺?並且下來時節,曾在房上回顧,並無人影,此人行動之快,從未見過。聽那口氣,也不是盜鏢的人,當此危急之際,莫要遇見異人,一不小心失之交臂,何不老著臉皮明言相告,看他如何,再作道理。

  想了一想,便深施一禮,帶愧說道:「明公休得見怪。實不相瞞,在下朱大成,學業不精,今晚在店中將鏢失去。在下死不足惜,無奈此事關係好些人的生命財產,敝鏢局多年謹慎小心,所博微名也要失去。對頭本領高強,來去無蹤。一時情急無計,想起明公孤身居此養病,今日讓房,事大湊巧,也許得知對頭來歷,意欲來此探看請教,不料明公深夜遠出,越發生疑,不合冒昧人門。今見明公,才知是位正人奇士,敬祈恕其無知之罪,指點明路,感恩不盡。」

  姓沈的微微一笑,便讓大成同坐炕上,說道:「你這人倒還實在,不似別的鏢師那等習氣。你那對頭甚是厲害,脾氣又極古怪,去的人如勝不過他,碰他高興時候,雖受點苦,還不妨事。一個不順他眼,或是話不投機,休想活命。我又有病,不能同行,並且還有約會,無法分身。以我之見,關中九友以外,只有一位老前輩能夠制他,日前恰在離此地五十裡的鐵山梁訪友,聽說過年才走。最妙的是這位老人家年將過百,已有多年不曾往中原一帶出面,人都當他早死,出其不意,必能成功。你只能把這位老人家求了同去,立可取回原物,並為行旅除去一個大害,不是好麼?」

  大成聞言,喜出望外,連忙拜謝,請問名號與那位老前輩的來歷。姓沈的道:「我名字暫時不便奉告。老人姓石,乃當年雁山六友之一,我本來等病好也要尋他求辦一事,無如上月無心中做了一件他不願意的事,以致無顏求助。你此去真是一舉兩便。你那對頭姓名,你到前途自然知道,此時卻說不得。老人家如若問你,怎會知他蹤跡?可照我所說,實言奉告,不可說句假話,不問卻不要說。你人甚聰明,這位老前輩貌相清奇,一望而知。此去途中,無論遇何阻攔橫逆,不可計較。見時如若不肯相助,任何折辱也須忍受。你只看他發怒駡你,越有指望,兩道壽眉往上一揚,就成功了。」

  大成一聽,那位老前輩,竟是當年威震江南,獨掌開山,驚走皇四子,連敗十七名鐵衛士,雁山六友中的第二位老輩劍俠石鐵華,已有三十餘年不曾出世。自己還是幼時聽父師傳說,人都當他已死,或是道成仙去,不料尚在人間。如能求得此老相助,不但將鏢奪回,並還可得點指教,越發心喜。此人既與相識,真年紀必在不小,分明也是一位前輩異人,忙又跪拜稱謝。姓沈的笑道:「不須如此多禮,倒是你那同伴內有兩人,所追之處正是對頭去路,一個不巧,也許被他擒去。你也不必憂慮,只照我所說,天明起身,趕往鐵山梁。照你腳程,到時,石老前輩正在那柳塘旁邊閑坐釣魚,或是指點幾個老友的曾玄後輩武藝,還未歸吃早飯,到時正是時候。他也許留你往衛家吃飯,你也無須客套。他說一句你聽一句,包有好處,就這樣辦罷。」

  大成聽罷姓沈的所說老俠,便是雁山六友中的石鐵華,不禁喜出望外,謝教之後,忽想起對頭的姓名還未得知,忙又請問。姓沈的異人答道:「你那對頭,便是隱跡已久,昔年縱橫黃河兩岸,號稱中條三雄中的頭一個,虎爪山王馬天豹。此人自二、三兩雄死後,雖未洗手,但久已不出走動。他那孽子馬雄,幾次想要重理舊業,老的因為自己擁有大片財產和數百頃山田果林,養活舊日這班徒黨,足夠澆裹,年紀也有七八十歲,生平結仇雖多,從未失閃,綠林中人能有這樣福壽的實在太少,故不答應。

  誰知馬雄和乃父年輕時一樣,性情剛暴,有我無人,又是老馬老年所生獨子,從小嬌慣,越發膽大任性,雖未公然打搶,但不時帶了徒黨出外,遇上有油水的商客,照樣下手。仗著老馬為人義氣好交,不特舊日徒黨不曾散去,有人前往投他,照舊結納,所養能手甚多,從未失風,近年越發驕狂,公然做了舊日行當,只瞞著老馬一人。其實老馬也是裝聾作啞,無可如何。不過他們小案子不做,每次行劫,至少也要離他所居的虎爪山五七百里以外,向不在本鄉本土作案。不過這裡離虎爪山才二三百里,竟會尋你晦氣,以前必有過節。來人可曾留下什麼記號麼?」

  大成說起木如意,姓沈的把眉頭一皺道:「怎麼此人也被小賊網羅了去?無怪适才我見那人身法異樣,有點眼熟呢。既是這樣,不等天明,你就走罷。如到鐵山梁天還未亮,人卻不要進去,以免上來見不到石老俠,吃他避去,事就難了。不過如意子輕易不傷無名之輩,你那兩個同伴許不妨事了。」

  大成匆匆領教謝別,趕回房內,告知隨行諸人務要鎮靜,韓、趙二人如果回來,令其留守,不要張皇,自有道理。隨即結束起身,往鐵山梁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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