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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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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藍家的祖傳之寶業已取來,用獸皮包好,命有專人護送。一切都已停當,只等歡會。到了半夜,洪拉將我那根皮鞭接去,向眾行禮感謝,對神立誓之後,我們便可起身。暫時禮節已完,如防途中勞乏,盡可抽空去往花林多睡一會。我還有事與人商計,並要回轉花林塘一行。好女兒的東西已早取來,打在皮包裡面。我已看過,不曾短少。我去要到黃昏才回,路上再談,不陪你們了。」 四人忙同謝諾,均因昨日睡得太多,連日精神養足,無須再睡。當地禮節雖極隆重,但是簡而不繁,情更真切,做過便完,底下便是自在飲食遊玩,賓主各隨所喜,毫不拘束。又因中弦已過,夜來雖是舉火歡會,歌舞狂歡,並不強人寨舞,免卻無謂煩擾。臺上到處紮滿香花,棚又高大,四面透風,甚是清涼。老人阿龐格外關心,又掛了幾隻懸床在棚架之上,野人天真,對於所敬愛的佳客,以能討得對方舒服歡喜算是體面,也最高興,只管隨意,無人見笑,反覺來客與他親如家人,一聽老人這等說法,同說:「我們困了自會想法,就想歇上一會,也在臺上,你老人家,請自便吧。」 老人含笑走去。 阿成先聽要他做酋長,知道雙珠此去不會再來,就來也不會久於停留,不禁嚇了一跳,心中老大不願,但又不敢出口,後聽老人仔細分說,雖然心安了些,仍因此舉難免離開雙珠,心中不快,正在愁悶。雙珠早已看出,笑說:「成哥,我們蒙主人全力相助,此去必能馬到成功,平安得勝,真乃大喜之事。大家都在高興頭上,我不願看愁眉苦臉。就算功成之後你我暫時分別,終有相逢之日。人家幫了這大的忙,你就為他出點力也應該,何況對你這樣敬愛,奠非只你一人在此,我便不會來看你嗎?」 阿成近日越發聰明,早已看出雙珠對他極好,這時見她星目流波,巧笑嫣然,似嗔似喜,別有一種熱情自然流露,從未見過,雖然不敢起什別的想頭,不知不覺心生感慰,當時化愁作喜,諾諾連聲。 路清、雙玉自從一到便看出雙珠對於阿成十分關切,比起平日對人之好又是一種神態,再聽二人涉險經過,雙珠又強著阿成改了稱呼,阿成那麼一個夷人,對於雙珠更是格外恭順,全副心神均在此一人身上,心便明白幾分。送走老人阿龐之後,又見這等神態,明已心心相印,阿成敬愛雙珠固是勝於性命,雙珠對他也似無限深情自然流露。雙玉深知乃姊性情為人,再說阿成也是真好,事前雖未想到,還不怎樣驚奇。路清非但大出意料,並覺阿成年比雙珠長十來歲,貌相雖極英武,人終粗魯,又是一個夷人,像雙珠這樣一個神仙中人,竟會對他鍾情,以為感恩圖報所致,乘著下臺閒步,雙珠、阿成同了兩小兄妹一起,正和一群迎來的野人說笑,把雙玉引向一旁,問其可曾聽出。 雙玉見他露出不平之意,似代雙珠抱屈,不由嗔道:「你也是個聰明人,怎連我姊姊的心性為人都不知道!你當她是庸俗女子嗎?幫人應該,休說雙方同在患難之中,什麼叫做感恩圖報?什麼叫做漢人夷人?她全沒有那些分別。女子終要嫁人,遇見志同道合、對她敬愛體惜又能幫她共建事業的,便應嫁與那人。憑阿成的人品心地,智勇義氣,哪點不配做她丈夫?虧你還問得出! 你也貧苦出身,如何把人分成幾等,非但看輕了人,把你自己也看低了許多。照你那等卑人自卑的意思,我先不應嫁你。怎麼不想一想,隨便亂說!要被姊姊聽去,連我都要丟人,你當非要漢城中那些騎馬坐轎的紈絝子弟,或者像趙乙那樣只會把女子頂在頭上,裝出一副孝子賢孫的假面具,表面把人家當神仙,實則是當玩意,只知好色如命,既無志氣又無能力更禁不起考驗的臭男子,才配稱作好丈夫嗎!」 路清原因敬佩雙珠太深,未免求全責備,休說阿成,便是一等一的男子也有褒貶,簡直認為像二女這樣人,誰都不配做她丈夫,包括自己在內,並非專指阿成而言,加以事出意料,少年好奇,意欲探詢這位大姨,那麼絕頂聰明,外表溫柔敦厚,謙和誠懇,內心純善方正,清高絕俗的女中英俠,怎會看中這麼一個比她年長將近十歲的夷人?年歲先不相當,覺著奇怪,哪知話還未說一半,便被愛妻搶白了一大套,所說又極有理,無言可答,再一回憶自己平日言行,忽然醒悟,忙賠笑道:「你說得有理。我雖隨便一問,並無成見。只為大妹和你實在太好,雙方年紀太差,才問兩句。但我還是自私心重之故,只看見大妹下嫁夷人便代委屈,我得二妹這樣賢美的妻子就不提了。由此可見言行如一之難。我已知過必改,請你不要對大妹說吧!」 雙玉見他發急,面有愧容,笑道:「剛說不自私,這幾句話又自私了。過而能改,有何不可告人、有此勇氣,只有更好。就此一件,已配做我丈夫。姊姊知道,也必不會怪你。如何以是為非,看輕自己。你是和我客氣嗎?」 路清知道愛妻雖比雙珠還要天真,口快心直,彼此情愛又深,常喜故意引逗淘氣,但因常受父姊薰陶,對於大綱節目、關係做人之處,定必堅執到底,決不輕易放過。自己本對阿成十分看重,只為愛惜雙珠太甚,覺著男女雙方年貌還不相當,又存有一些狹小的種族私見,明知雙珠心志堅定,從不動搖,一經許可,決無更改,誰也不能做她的主,看雙方的意思,雖未明言,阿成更是受寵若驚,仿佛出於意料,也許還未敢作婚姻之想,事情明已定局,無可挽回,終覺美中不足,急於探詢,沒想到愛妻這樣明白事理,是非分得這樣清楚,又是歡喜又是慚愧,聞言忙答:「你說得對,我都依你。不過他們還未叫明,我便自行檢舉,話也不好出口,等到他們有了成議再說如何?」 雙玉笑道:「你當姊姊,和尋常小兒女一樣怕羞嗎?男婚女嫁,光明正大,你便當面問她,也決不會嫌你唐突。既然不好意思,只要心口如一,真能分別是非,暫時不談也可。依爹爹一向的心意,恨不能把四海化為一家。雖然力有未能,終想做一點是一點。你方才那樣把別種人看得大低,便是那些皇帝奴才欺壓他們、視同化外的想法在作怪。有此一念,這些未開化的種族永遠無法使其和我們一體,甚而添出許多敵人都不一定,我們所想先把野人山內外這大片地土化成世外桃源,將所居各族人全都感化過來連成一片的心思,就極難有成功之日了!」 路清笑說:「我不過看得大妹太重,無意中問了兩句,你便發出這一大片道理,莫非我平日所言所為都靠不住嗎?」 雙玉方答:「你要靠不住,休看訂婚,照樣不會嫁你!全是為了善惡之分必須嚴如水火,壞心思和惡草一樣,稍微發現便須連根拔盡,絲毫不能容它放在心中,以防由此滋長蔓延開來,以致迷惑原有心志,走入歧途。我是你未來愛妻,你又是我共患難的恩愛丈夫,既是志同道合,平日說笑親熱怎麼都可,心裡卻須公正乾淨。休說惡念,稍微與我們平日言行相違,都須掃除出去。我有不好之處,你也應該對我勸告。彼此年紀都輕,正在向前做人,一時大意誰也不免,重在互相勸勉,才是一對真的好夫妻。我如看輕,不是真個愛你,還不說呢!」 路清笑說:「大妹感化之力真了不得,你姊妹重逢才只三日,便受了她的傳染,隨便一句錯話,便不放過,再要和她那樣誠懇溫和,婉而多諷,話軟一點,非但年貌相同,連口吻神氣也仿佛是她化身了!」 雙玉剛笑得一笑,雙珠等四人已緩步走來。鴉鴉挽著雙珠的手,在前又說又笑,跳跳蹦蹦,一口一聲娘,正在指點沿途那些野人的陳設歌舞說之不已。龍都緊貼鴉鴉身旁,不時向前探頭望著雙珠、加上兩句,偶然又和鴉鴉爭論,大小三人親熱已極。阿成緊隨在後,還隨了好些男女幼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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