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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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噶婆乃妖巫之姊,平日獨居妖巫常住的崖洞旁邊,人又污穢,貌相醜惡,誰都看她不起,她也終日守在洞內,難得與人來往,全仗拉妻照應。偶然也在林中覓食,除卻公飲寨舞和過節祭神,難得見她的面,忽然在此弄蛇戲蟒,非有陰謀不可。戛老麻又在旁邊暗中示意,便將那三個野人遣開,分成兩路前往窺探。事前告以如見人蟒一起,無須害怕,最好不要現形,聽令而行。 跟著,二惡商計,想下主意,掩往一看,噶婆正在戲蟒,和妖巫一樣手法,手中也拿著草球,但未吹那竹笛,蟒只一條最毒的獨角花蟒。看那意思,人蟒十分親熱,分明養熟之物。二惡本來膽大,突然現身,縱將過去。噶婆見陰謀毒計被人看破,急怒交加中正要驅蟒傷人,二惡立即低聲警告,悄說:「我們人多,就被毒蟒殺死,你也難逃活命,何況手中毒弩的厲害你也知道。就是此蟒皮鱗堅厚不能殺死,你也必死,如肯聽我的話講和,非但不向人說,還有許多好處。」 噶婆彼時被他嚇住,連聲答應,便照所說,先將毒蟒引往洞中藏起,立下毒誓,答應樣樣聽命,決無反抗。黃山都聽了戛老麻指教,知她最愛妹子,先不露出所想陰謀,只說:「你那仇人我也知道。我知你得了妖巫傳授,善於馴練毒蛇。如肯將那法子傳我,便你將來有什舉動,只要做得乾淨,不被人知,我二人便裝不知,決不舉發。」 噶婆原因恨毒老人阿龐,仗著家傳馴練毒蟒之法,做過妖巫副手,這條毒角花蟒又是兩姊妹從小擒來餵養,本意遇機暗殺老人之用。未等下手,妖巫師徒先被老人用計燒死。近年毒蟒越發長大,分外猛惡凶毒。這東西更有一件奇處,因其凶毒大甚,不知底細的人,事前沒有防禦方法,就它認得主人,不肯加害,也難與之親近。 連那別的毒蛇大蟒,發覺有它氣味,也必聞風遠避。如由秘徑每日前往馴練餵養,因身上帶有它的氣味,連林中蛇獸也不敢來侵犯,真個再妙沒有。近日正想瞞著妹子暗中窺探,只要老人孤身經過毒龍岡一帶,立即將蟒放出,將其慘殺。誰知被人窺破,既借性命,又想報仇,聞言以為多了兩個黨羽,反倒高興起來。非但盡心傳授,並還送了許多防身禦毒的藥草,一由戛老麻想好說詞,欺騙三個野人,不使得知,每日分別前往傳授演習。 因那毒蟒靈慧無比,從小便受馴練,最聽主人的話,照著噶婆所傳,不消半月,二惡竟能隨意指揮。末了想好陰謀,先約拉都打獵。為防拉妻警覺生疑勸阻,故意不提所去之地,再由戛老麻引了三個無知同黨野人臨時誘敵。表面分成兩路,追趕野獸,實則誘入伏地。戛老麻等三個野人照他所說分開去追那最珍奇的小野獸,忽推發現兩隻逃往洞內,前往搜索。因那小獸野人最是珍貴,難得發現,沿途無什蛇獸蹤跡,只見到一隻二惡故意放逃的小獸,已早無蹤。戛老麻當先人洞,又在裡面急呼:「業已打倒了一隻,還有一隻不可放逃!」 拉都絲毫不曾疑心,身剛入洞,覺著裡面冷氣逼人,照著平日經歷,料知內有毒蟒,不知中計,為恐同伴受傷,方喝:「留意!」 戛老麻已狂呼飛躥出來。心中一驚,未及閃避,一條花鱗獨角大蟒業已躥上身來。只吼得半聲,便被猛張血口將頭頸連肩咬住。兩丈多長的身子,轉風車也似接連幾繞,便將人身纏緊,休說蟒口毒牙咬中必死,連口中毒氣也擋不住,便這條蟒脊上一條其堅如鐵的倒須硬刺,也和鋸刀一樣,纏人時節,照例必用這條蟒脊反卷,其勢又猛又急,隨同蟒身急轉,周身皮肉宛如鋸刀錯割一般,當時鮮血淋漓,綻裂開好幾圈血口,如何還能活命!人一斷氣,蟒也鬆開,將人啃咬起來。 那三人野人受人利用還不知道,繞路跑來,剛剛到達,耳聽二人驚呼急叫之聲,拿了皮燈,亡命竄出。後追一條毒蟒,正是那日所見,酋長拉都閃避不及,已被咬死,嚇得心膽俱寒,正往回路飛逃。黃山都突然迎面趕來,問知前事,朝著四人怒吼暴跳,故意恐嚇。三野人不知二惡串通,前些日又曾滴血立誓,言明同生共死,效忠于黃山都,無論發生何事決不反叛,一時糊塗,受了挾制。二惡再假裝商量,說:「酋長是我們引出,如今為蟒所殺,許多嫌疑,還是假裝尋他,不要提起。」 把話商定,便朝另一面獵場飛馳過去,把預先準備好的野獸掛在樹上,四面呐喊搜索,故意使人看出當地本是來時所說行獵之地。中途改道誘殺拉都,再回原處。又是繞路前往,曾經過兩處守望所在,人都知道,同時還有預約的二十多個野人隨後趕到,恰巧相遇,合在一起,過了多半日,方始假裝糊塗,尋找拉都。戛老麻故意說是拉妻有病,拉都來時本極勉強,方才談起妻病還不放心,曾有回去探望之言,必已回去。這類野人平日膽勇粗野,孤身來往,不畏險阻,越是勇士,膽子越大。此事本不足奇,何況同族中人最為親熱,從無自相殺害之事,誰也不曾疑心。 本來陰謀也不至於這樣隱秘,只為拉妻病了兩天還未痊癒,噶婆又被二惡挾制,五日之內不許離開所居一步,直到第二日尚無人知。最後還是拉妻見丈夫未回,森林中的野人遠出迷路,因事不歸,遲個兩三日雖是常情,但是拉妻深知二惡不是好人,那日一同來約打獵,並非遠地,如何去了兩天不見回轉?忙尋黃山都來,探詢丈夫何往。黃山都竟假裝不知,答說:「同出打獵,他中途折轉探望妻病。分手時節還有多人在旁,俱都聽見,怎會還未回轉?」 說罷便裝愁急,一路喊人入林搜索。拉妻提心吊膽又等了一天,到第四日才有同族野人來報,發現蟒洞中的人骨衣物和所用兵器。拉妻雖得乃姊憐愛,因其不喜所為,毒龍岡洞中藏蟒之事並不知道。噶婆雖知上了二惡的當,害了妹夫,一則野人不講貞操,夫死隨意改嫁沒有相干,求愛的人越多反更體面,不怕沒有丈夫。又恨拉都生前效忠老人,專與妖巫妹子作對,雙方只在背後吵了一頓,一句也未向人洩露。 開頭拉妻雖極悲憤,立志報仇殉夫,因聽眾口一詞,均說丈夫中途折轉,不知五惡連成一片,另外所問幾個野人,又都受過黃山都的威脅利誘,而這類事以前並未有過,就有一點疑心也自想開,並未料到仇人這樣陰險。等到病勢稍好,帶了毒弩毒矛,仗著以前妖巫所傳殺蟒之法曉得一個大概,也未和噶婆商量,便往報仇。不料那蟒凶毒機警,頗通人性,厲害非常,不是黃山都尾隨在後,幾為所殺。 拉妻上來只憑妖巫所傳一知半解和蟒相持。那蟒雖因拉妻手中拿有禁制它的草團,不敢沖上,但是看出對方立意拼命,勢不兩立,鱗甲縫中又連中了兩支毒弩,毒性雖未全發,麻癢難當,不由激動平日凶毒野性,兩次準備一蟒鞭將人打成粉碎,均被拉妻避開,並還引往透光所在。人蟒相持,眼看危險萬分。黃山都早就得信趕來守在一旁,本意拉妻死後再殺毒蟒,不知怎的越看越愛,重又勾動淫心,暗忖:「拉都死後,自己做了酋長,正好向其求愛,被蟒所殺,豈不可惜?」 便在一旁連發暗號,令蟒速退,蟒都不聽。恰巧那蟒怒極發威,竟向拉妻拼命,猛張血口,連那平日畏懼的草球也都不怕,朝人猛撲過去。黃山都看出不妙,接連兩支毒弩一支毒矛,照準蟒口打進,人也隨同沖出,揚手一套索將人套住,往旁一拉。拉妻順坡滾落,悲憤急怒,再受驚嚇,就此昏死過去。 醒來人被黃山都抱起,還有幾個野人一同往回急馳,問知毒蟒已被殺死,先還心存感激,後覺黃山都抱法有異,回憶前情,業已有些疑憤,因他已代丈夫做了酋長,不應使其難堪,只得忍氣。黃山都見自家剛一表示愛意,對方當時變色不語,也就不再調戲,又愛又恨,故意借話示威,意似此後孤兒寡母的安危全在他的手內。拉妻聞言,越發生疑,病後力弱,先和毒蟒拼命,用力過度,又因丈夫慘死,萬分悲痛,連受驚險疲勞之餘,身再負傷,幾面夾攻,就此病倒。 眼看病勢越來越重。這日老人阿龐看望剛走,噶婆忽然偷偷掩上樹屋。拉妻最不喜這大姊,平日只管照應,並不與之常見。這時見她帶著一身腥穢趕來探病,先頗不耐,後想:「自己母家只此一個親人,雖然當地野人在老人阿龐統率之下,好些風俗習慣俱都改掉,只要在此住滿年限立下功勞,便是外族中人,也都一律看待,哪怕是個俘虜奴隸,也可提高,與之一樣,平日相處又好,算起來並無妨礙。 不過丈夫死後,剩我孤身一人,黃山都又垂涎我的美色,一定不懷好意。我丈夫做了幾年酋長,照著舊規,本可多娶兩三個妻子,他卻對我還是那樣恩愛,為了黃山都懷恨作對,拼命力爭,情願不做酋長,也不將我拋棄。在野人中,這等英勇忠實、多情多意的好丈夫,哪裡還有,此後黃山都勢力最大,決不容我安身,他又是我最厭恨的人,病好起來也是悲痛苦惱,沒有生人樂趣,打定主意一死殉夫。拋下一個孤女,就是老人阿龐和眾弟兄姊妹能夠照應,多此一個親人到底好些。何況大姊平日又最憐愛鴉鴉,她那麼醜惡兇狠的人,對我女兒卻是關切愛護到了極點,何不就便托她一托,也較安心?」 念頭一轉,未及開口,噶婆知她怕髒,並不走近,忽然跪地號哭起來。 拉妻先當她因妹夫慘死傷心悲吊,後來看出噶婆面容萬分悲憤激烈,狀類瘋狂,哭喊好似勉強壓低,但那憤急醜厲之狀從所未見,不時並還探頭下面東張西望,神情也極詭秘,似有難言之痛,不禁驚疑。剛要發間,鴉鴉也被驚醒,剛立起來喊了一聲「大娘娘」,噶婆忽似瘋了一般,回過身去跪伏在鴉鴉身前,要鴉鴉用腳踏她的頭。 拉妻知道女兒年幼天真,雖嫌大姨臭穢,但因對方憐愛體貼,無微不至,無論在森林中得到什麼好的食物,必要偷偷設法送來,並還將妖巫姊姊遺留下的東西做成玩具與她玩耍,因知自己夫妻不喜歡她,都是抽空掩來,將鴉鴉引往無人之處一同遊玩,百依百隨,從來不使女兒不快,想盡方法討她歡喜,並將祖傳幾件凶毒的暗器,妖巫生前最為珍秘,連對自己都不肯洩漏的吹針毒刺鉤弩之類,去掉上面的毒,細心傳授,另外告以分辨各種藥草以及服用之法,因此雙方情分甚深。為了不願人知,並還約有暗號,平日一呼即去,連父母也禁止不住,最肯聽她的話,所說從不向人洩露。自己本不知道這老少二人情分深厚,還是丈夫死後,母女二人抱頭痛哭,鴉鴉悲憤頭上,自說:「將來長大必要殺盡林中毒蟒,為父報仇!」 漏了口風,方始問將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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