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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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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一看,正是戛老麻,雙手搖晃著明光耀眼的刀矛,也不等老人話完,便由面前人叢中沖出,搶先趕將過來,一面厲聲怒吼,只聽出「復仇」二字,離台已只丈許,轉眼就要撲上。不知戛老麻因老人說他違反眾人公議的話,照著舊規,不能當場爭勝取得大眾同情,便受嚴罰,或是永做奴隸,想起自己本是俘虜,對方如是常人還好一點,偏是全族中的聖人,具有無上威信的老酋長阿龐,一見眾人已被激動,老人這一情急怒吼,非但快要舞動的刀矛全數下垂,無一敢抗,並且全場肅靜無聲,分明立於必敗之地。老人天性剛烈,疾惡如仇,方才請求殺害雙珠時,聽他口氣,大是不妙,好像以前勾引酋長為惡之事業已得知,不過為了星月佳節,格外寬容,節後仍要當眾公審,拷問罪狀。 這一與之對立,原想激怒眾人,敗中取勝,使老人威信掃地,以免日後受制服罪,原是迫不得已的陰謀下策,不料對方多少年來的功勞,恩德在人,深入人心,雖不以他偏向外人為然,決不舍他為此喪亡,連帶吃虧。休說全場野人,連昨夜到今早用盡心力蠱惑激動的那些同黨,俱都大驚失色,無一敢動。自知弄巧成拙,照此情勢,少時對方只要出死力,以老命來向眾人要挾,便照將功折罪的舊例,把義女算作自己人,又非正兇,將仇人放掉都在意中,如何不情急萬分?竟將凶野天性激動,想將雙珠殺死再說。怒火攻心,更無顧忌,竟由人叢中悄悄掩將過來,快到台前方始怒吼咒駡,舞動手中刀矛,往小台猛撲上去。 台下野人雖對老人萬分敬愛,但均恨極雙珠,戛老麻此舉多半合乎心意,無一攔阻。眼看情勢危急,戛老麻轉眼撲到臺上,猛下毒手。雙珠也被激怒,剛把真氣一提,暗握劍柄,待要拔劍迎敵,真來不及便將戛老麻先行殺死,然後斷綁而起,沖上月臺,照著前日所聞,不殺降俘和無力反抗的人,要殺也須經過公議,得到老人酋長命令的慣例,和他講理:自己被擒,並未反抗,業已認命等死,為何不先當眾說明罪狀?未經分辯,這樣欺人大甚,由他一人越眾向前,下此毒手,當然容他不得。為想表示自己膽勇和尊重老人威信,不是戛老麻逼得太緊,只想被殺以前講理分辯,並無為敵之意,事前又曾準備停當,脫綁容易,只以全神貫注仇敵,暗握劍柄,並未當時發難。 正想危機瞬息,殺出重圍不難,如何逃法?戛老麻這等無禮,老人怎未阻止?猛瞥見老人阿龐先似不曾留意,忽然瞥見戛老麻越眾行刺,滿頭鬚髮皆張,剛望著自己怒吼得半聲,忽然伸手向天,哈哈怪笑,同時又聽身後有兩幼童急呼之聲。危機一發之際,當然無暇細聽,一見戛老麻已到台下,只一兩縱便可撲上,人還未到,手中長矛業已揚起,知道戛老麻的長矛百發百中,劍還不曾拔出,身綁樁上,無法閃避。 心中一驚,手中劍還未出鞘,忽聽一聲怒吼驚呼,陽光之下,兩支亮晶晶的長矛一上一下交錯而過。朝上那支手法慌亂,匆匆發出,人未被它打中,並還偏在台的側面,帶著亮晶晶的寒光斜飛上去。朝下發的一支卻是又勁又急,颼的一聲,由自己身後朝下打到。戛老麻首當其衝,一聲怒吼過處,手中長矛往上斜飛,人卻被那由上而下的短矛透胸而過,釘在地上。 跟著,雙珠便覺身上一松,綁繩全斷,一條人影業已搶上前面,定睛一看,正是阿成。當時驚喜交集,剛在歡呼:「你怎會上臺來?快些和我沖出重圍!只要越過月臺,便可逃出去了!」 話未說完,耳聽阿成急呼:「主人千萬不可妄動!這裡三面都是死路,一面又有重重險阻,就此逃走,比登天還難。阿成自有主意,主人立在一旁,聽我和他們講理便了。」 說時,台下已是一陣大亂。 阿成一矛將戛老麻打個透穿之後,搶到前面,一手握著弩筒指定下面,另一手早隨前縱之勢,拔出一柄當地野人所用的月牙彎刀,獨立台口,已先怒吼了幾聲,大意是說:「我決不逃,如其有人上來,莫怪我毒弩厲害!」 眾野人一見變出非常,戛老麻被人一矛釘在地上,剛剛激怒,同聲怒吼呐喊,待往上湧,星台三面,人都圍滿。因聽老人發話,俱都靠近月臺一面,最前面的,相隔也有三四丈。星台後面的人也早搶到前面,故此急切間還未撲上。但眾野人同仇敵愾,來勢極猛,又不怕死,本是不容分說,呵成只管厲聲怒吼,並攔他們不住。 老人阿龐由昨夜起費了許多心思,想要保全雙珠,好容易用盡心力代她想出生機,忽被戛老麻看破,煽惑眾人,激動公憤,趕來作梗,並還通知四面輪值防守的人嚴密戒備,非但要將雙珠殺死,死前還要使其多受苦痛。心已憤怒,方才又費許多唇舌勸說眾人,設法拖延,想使雙珠挨到日落以前再殺,以便另打主意。方法還未想好,因恐眾人受了戛老麻之愚暗算行刺,又防雙珠不知利害,到了中午,照昨夜暗示冒失逃走,送了性命,想借宣佈罪狀為由,使雙珠當眾講理,不到公審受刑分辯以前,先使眾人知她冤枉,再借雙方分辯為由,證明殺人毒刺不是她和阿成所有,必須另覓兇手才能判斷,只眾人聽出有理,稍有可乘之機,立時發令,等擒到正兇一齊處置,這樣雙珠受苦雖仍不免,命卻可以保全。不料戛老麻作對到底,忽然當眾二次激動公憤,想要慘殺雙珠。 老人本極機智,一見戛老麻還勾結得有二三十個無知少年在旁助威,忽然醒悟,知道戛老麻非但想殺雙珠,並還打算借此為由,想使眾人對他生出惡感,推倒他的威信,分明用心狠毒,別有陰謀,與方才在林中爭論時所料一點不差。不禁急怒交加,把心一橫,激動平日剛烈之性,更不再有顧忌,公然當眾發話,要拼老命。假使眾人受戛老麻愚弄執迷不悟,定要和他反抗,所舉刀矛超過半數以上,立照舊規,當眾自殺。 初意原是一時憤急,怒火上攻,衝口而出,深知黃山都乃全族中第一勇士,平日立功不少,一旦死去,繼起無人,下餘的人雖均膽勇忠實,均無凶酋聰明能幹。黃山都許多事都做得和自己一樣,又得山蘭之教,善於做作,假仁假義,平日頗得人心,忽被外人所殺,群情憤急,不可壓制,再被戛老麻煽惑,已失理性,不容分說,除卻有限二三十個男女幼童和幾個中老年人而外,都把雙珠當成深仇,恨不能吃她的肉,自己只管恨極戛老麻,一不違眾,話說出去並無把握。 哪知多少年來歷經艱險,出死人生,以全力率領眾人共謀安樂,興利除害,好處太多,當日居然收到報答。明是眾人大不願意之事,竟因他這幾聲怒吼,情願放棄成見,非但恐他激怒大甚,與戛老麻對立,比人不過,憤而自殺,反恐附和戛老麻,傷了他的威信顏面,一個個不約而同,自將手中刀矛垂下,連戛老麻先所煽惑,性最激烈強暴的二三十個無知少年,也無一人例外。老人看出眾心如一,這樣對他敬愛,雖然雙珠不是另有善策仍無生路,反而因此一舉,自己不好意思再公然違背眾意,明白袒護,逃生更難。為了昔年對於降俘寬大大甚,把戛老麻父于當成自己人,以致留下禍根,平日專引黃山都作惡樹敵。日前發覺他的罪狀,想要除去,未得其便,今日竟想推翻自己的戛老麻,只一過節,便可收集人證,明正其罪。 剛剛由怒轉喜,心中高興,戛老麻忽然不知何往,先還當他心生畏懼躲向一旁,猛瞥見台前剛安靜下去的人們,忽又起了騷動。定睛一看,正是戛老麻由環台人叢中偷偷掩往正面,突然沖出,越過前面空地,朝對面月臺上的雙珠怒吼撲去,右手長矛業已高舉過頂。心中一驚,如在平日,早將腰間飛刀發出,先將戛老麻打倒再說,無奈這時兩台相隔頗遠,就有飛刀鏢矛也難打中,何況當日星月佳節,照例只穿那件長大拖地的白衣,腰問圍著一條獸皮短裙,除左手一管發號令的金角外,寸鐵皆無,戛老麻似知陰謀敗露,野性大發,業已情急拼命,一定制他不住,此舉又暗合眾人的心意。以為雙珠凶多吉少,九死一生。 急怒交加之中,剛怒吼得半聲,猛瞥見雙珠右手忽然脫出,將劍柄握住。心方一動,同時又見木樁後面閃出一個身材雄壯,手持飛矛弩筒的壯漢,正是阿成,不知怎會突然出現?料知無妨,忙即住口。先沒想到阿成這樣大膽,只當他是救人心切,搶前保護,只將戛老麻暫時擋住,雙珠便不致死,誰知下手這快,人現矛發,只一揚手,便將戛老麻釘在地上。心雖暗中叫苦,覺著這麼一來又是一個死無對證,人心越怒,想救雙珠更難,但對二人越發同情。滿擬雙珠脫綁之後,定必隨同殺出重圍,此外別無生路,只得聽之。但這兩人本領均極高強,逃不出去固是冤枉,如被逃出,自己人也難免傷亡,豈不更糟? 老人阿龐正在左右兩難,心中愁急,忽看出阿成搶到台口並不逃走,反而回手向雙珠攔住,一面向眾發話,大有替死之意。這等忠義勇敢,非但自己佩服愛惜,便眾人多少也必感動,就是殺他,也只一矛了事,不會受那慘酷之刑,可是眾人激怒前撲,對方手中拿著毒弩,肩上還有十幾支飛矛梭鏢,勢非兩敗俱傷不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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