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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旁立山婦已用土語代答,笑說:「你不要怕,你不要慌。我丈夫並無他意,只是你不該犯了規矩。如今要你回去,否則便將老公公的長鞭留下也行。」

  雙珠聞言,半信半疑,因見黃山都雙手叉胸,連同身後三野人,做半環形將前面擋住,並無別的動作,心中略放,又知野人風俗奇特,也許無意之中犯了禁忌,微一尋思,一手將鞭取下,一手握劍,故意大聲喝道:「我並未做什錯事,怎會犯你規矩!酋長的話我聽不懂。你這人我未見過,又非他的同族,所說不足為憑。好在山蘭姊姊少時就到,等她回來問明之後,我如真個犯規,自會向我義父請罪認罰便了。」

  山婦本是別族中擄來的山民,又被黃山都轉擄了來,性最淫蕩,又喜自大,一聽山蘭說她不是野人同族,十分輕視,獰笑喝道:「你如在花林塘內,便是我們上客,就往森林中走動,有我們的人同路,也還無妨,何況你還拿有老公公的神鞭。本來不會管你閒事,你可知道這條神鞭只能在花林塘、月兒湖這條路上走動。這一面是禁地,前面三十多裡便是我們仇敵巢穴,休說外人,除卻老公公,便本族中人也不能走過山這面來嗎?」

  話未說完,忽聽一聲怒叱,一條人影已由斜刺裡飛撲過來。山婦手疾眼快,忙即閃開。黃山都搶救更急,已將那人擋住。

  來者正是山蘭,為了病還未好,連陪雙珠玩了兩天,高興頭上,野人飲食又無節制,酒肉生冷,同時下肚,方才腹痛如割。因恐雙珠嫌臭,特意走遠了一些。剛剛趕回,便見丈夫攔住雙珠,山婦在用土語發話恐嚇,不由激動怒火,也未聽清來意,便猛撲上前,吃黃山都攔住,越發妒憤。剛剛大聲哭喊咒駡,待要拼命,忽聽雙珠急呼:「姊姊莫忙!問完他們來意再說。我有老公公皮鞭在此,你忘了連日勸你的話嗎?你病還不曾好,怎又與人慪氣?」

  山蘭這時對於雙珠已是言聽計從,忙即氣憤憤罵了一句,便將手鬆開。由此雙方各用蠻語爭論起來。

  雙珠見山蘭那樣情急咒駡,黃山都終始冷冷地立在她的對面,並無回手之意,等對方把手鬆開方始發話,比起平日所見專喜欺淩婦女、動手毒打的蠻野之類似好得多。方覺此人雖然薄幸昧良,得新忘舊,並還不知美醜好歹,人卻沉穩,不似別的蠻族那樣兇暴,也許當地風俗較好之故,忽然看出山蘭開頭十分氣盛,爭了一陣,聲音漸低,好似有些顧忌理虧,軟將下來。黃山都說的話並不甚多,神情頗做。山婦閃在對方身旁,滿臉都是得意之容。

  心方不解,山蘭業已帶著滿臉怒意回身相告,並將長鞭要去,轉遞黃山都,拉了雙珠,邊走邊說。大意是:一時疏忽,忘卻這條神鞭不能離開花林塘、月兒湖方圓十裡之內。尤其來這一面更是強仇大敵盤踞之所。此鞭乃全族中人用毒蛇脊筋所制,獻與老人之時,曾由許多壯年男子挑破中指,滴血立誓,並向月神許過心願,然後獻與老人,看得十分珍貴。老人阿龐雖可隨意佩帶,為防萬一失落,除卻責罰犯過的酋長和大小頭目外,並不當它兵器使用。每次遠出,也都留在家中,極少帶走。

  這多年來,共只暫時交與兩個本族中的老人掌管,均因老人出外時久,要好幾天才回,為防酋長無人監督,偶然犯法做錯了事,無人能制之故,老人一回,當時便要交還,在家時節交人佩帶尚是初次,何況是個外人。來客不經老人之命私人森林,照例本當仇敵看待,幸而自己同路,又是老人義女。入林稍遠雖然無妨,這條神鞭卻是不能過界。山蘭因見老人對雙珠親如父女,眾人皆知,本身又是酋長之妻,無論如何不會有人作梗,忘了神鞭過境遠離花林塘十裡的戒條,更沒想到丈夫和那山婦心中懷恨,有意作對,雖有自己在旁,老人不曾吩咐,又有義父女的情份,不是外人,事出無知,好些推說,決不至於真個受罰,就罰也可由她承當,但要再往前進,此鞭必被黃山都拿去,不知出什花樣,實在氣他不過,準備回去反告一狀,乘機報復。

  等到走回來路山後再將鞭要回,交與雙珠。拼著受眾公審,吃點小虧,打那山婦一頓。仗著平日人緣和老人寵愛,也決無妨。湊巧辯理時節話說得好,得到眾人同情,還可轉敗為勝。樂得將計就計,由雙珠借一題目,或是明言昨日丈夫便帶人暗中掩來,明知神鞭不能過界,故意不說,後被自己看破,誤認奸細,當時回轉,因來過界,好謀未成,今日又跟了來。就算誤犯規矩,像狗男女這樣行為,也非本族人情所許。明日便是佳節,他乃本族酋長,不為同族中人出力增加快樂,反聽蕩婦之言,用陰謀暗算縱人犯法,再來作對。就這一條理由,便可白打他一頓,好歹先出一口惡氣。便將心意說了出來。

  雙珠早就聽出那山婦土語說得不在自己以下,人頗聰明,野人的話也一樣會說。見山蘭氣憤頭上,把心裡的話全說出來,恐被對頭聽去,更加作對。偷窺山婦,正向黃山都交頭接耳,低聲密語,料其決無好意,幾次低囑,令其留心。山蘭非但毫無戒心,反怒答道:

  「他們欺你初來,不懂這裡規矩,故意作對,真個可惡!我說什麼也饒那狗婆娘不得,今天非打她不可,正要他們聽見呢!好妹子,你不要怕,就算犯規,當眾評理下來,也沒什大不了事,何況過節祭神這幾天,誰都可以自由自在,樣樣放寬,就犯一點規,只要沒有殺傷,也無妨礙。越過山頭,那沒良心的如其心痛狗婆娘,恐怕弄巧成拙,不將神鞭還我,便說他們倚強硬奪了去。我們人已回到界內,決不怕他,我更有理可說,要他們的好看呢!」

  雙珠覺著那山婦非但淫凶潑悍,貌更粗醜,估計黃山都這樣得新忘舊的野人,雙方情愛決不能久。照近日見聞,山蘭非但美貌聰明,能幹耐勞,為老人和全族中人所喜,並還立過一次大功,仗著應變機警,三年前同了幾個本族婦女,無意中發現強敵乘虛來犯,只憑手中矛弩和疑兵之計支持了大半日,終於候到自己的人相繼趕回,大獲全勝。因此黃山都雖然昧良變心,並不敢對她十分虐待。她哪一樣都比山婦高得多,只要照著自己所說去做,必占上風無疑。但照目前這等做法,卻有好些不妥。難得雙方一見如故,這樣情厚,自己又不能常住在此。恐其各走極端,兩敗俱傷。不說別的,為了這種薄情無恥的男子,悲憤成疾也是不值。昨日回去業已勸好,不料還是這樣氣盛,知其口直心快,當時按捺不住,人卻聰明聽勸。正在低聲勸解:「最好息事寧人,不可做得大過。」

  忽然想起方才所說黃山都昨日暗中窺探之言雖是氣話,正與鴉鴉所說相合。照此情勢,狗男女分明存有深心,陰謀決不止此,山蘭卻說得如此輕鬆,莫要另外還有文章不成,

  又想:鴉鴉本在一起,忽然失蹤不見,此女機警異常,山蘭說她去年才只八歲,公然孤身出外探敵,連遇兩次猛獸,均被避過,歸途並還打死一隻。一個人常時往返數十裡,那一面道路她都熟悉,所行比這一帶遠得多,好些大人都沒她熟。雖不至於遇險失落,她和我這樣親熱,怎會悄沒聲人便走去,至今不歸?方才她人剛走,對頭便已出現,昨日又是她說暗中窺探的實是狗男女,並非敵人,神情十分悲憤。此時想起,俱都有因,莫要此女業已看出好謀,暗中溜走,去向老人報信不成?聽說這裡的人樣樣公平,不論何人犯規,一體受罰,除非有理,真要犯規,便老人也無用處。不過事情難料,對頭知其有心陷害,或是另有別的凶謀,有她趕往通知,到底要好得多。

  何況此女生長此問,是否犯規和事情大小,想必知道。既敢背了對頭繞往前途告發,可知並無妨礙。如無用意,隔了這多時候,人早尋來,哪有不見之理?再一回憶,鴉鴉先在自己身後,並未往前走動,轉眼人便不見,不是往旁便是往後,越想越覺所料不差,否則此女那樣依戀,形影不離,再三背人苦求,非要答應帶她同走,並將所練刀矛和縱躍飛馳之能當面施展,說她非但從小習耐勞苦,連忍餓忍熱忍冷以及多走長路都下苦功練過,尤其是走長路已有兩年,不曾斷過一天。因其年幼,家無大人管束,老人憐她孤苦,令其同住花林塘,並命眾人另眼相看,從無一人欺負過她,老人事情又忙,每日起居均有定時,一出外就是多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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