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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雙珠雖代雙玉、路清慶倖,但一想到頭目無故淹死,同行八十個壯士入林采荒,無一再見生還,方才曾聽他們驚呼慘叫之聲似在火山側面,這時地震已起,火山爆發之後不聽聲息,也未見到一個人影。這些都是菜花寨精選出來的膽勇之士,好意護送,卻為我們三人送了性命,雖是天災,到底痛心。這類忠實勇敢、勤朴耐勞的壯士,死了也太可惜。

  心中悲憤了一陣,地震還未停止,斷斷續續,時起時伏,每經一次劇烈震動,山石地面必要崩裂,共只立處三四丈方圓一片整地,余者不是陸沉崩塌,便是四分五裂,有的更如亂柴交錯,隨同地震波動,東倒西歪,此折彼斷,極少完整平坦之處。前面業已無路,如往後退,到處都是深溝地穴、裂口巨縫。總算全山陸沉之後,地勢較低,後山那面雖有一長條裂口通入森林之內,寬只數尺丈許不等,路也平坦,看去似還有路可走,暫時不知何處可保安全。只得沉心靜氣,強自達觀,想等地火宣洩之後地震停止,看清形勢相機而行,能與妹子會合更好,否則覓路前行,保得平安,自有相逢之日,怎麼也比困在這裡要強得多。

  天時難測,風向無定,人立上風,火往前燒,暫時雖還無妨,這樣猛烈的火勢,就不再起地震,時候一久,早晚也要蔓延過來。風向稍有變化,轉眼便成灰燼。地底震動尚未停止,如何可以久留!越想越覺可慮,決計起身,以為離開火山稍遠總好一點,便朝山後那條路上走去。

  因想繞往前面森林,去與雙玉、路清會合,一路踏著亂石,上下縱躍,越過剛陸沉的飛泉崖遺址和許多大小溝壑深坑,沿著山後那條裂縫探路前進。本意繞往雙玉所去之路,不料前面橫著大片深溝,下面黑水洶湧,無法飛渡,非但不能前進,反而越繞越遠。後來看出前半段大片森林地面相繼陸沉坍塌,高低寬窄不等,除卻雙玉、路清所去一面,後山那面,前段簡直看不出一片整地。總算經此一來,地層雖多崩陷,地面上的樹木均已下沉。

  有那陸沉較淺的,為了樹身高大,底層陷落,上面樹梢仍冒出地面一大片。這些千年以上樹幕,枝幹繁密糾結甚是牢固,休說雙珠那好輕功,便是常人,只要心細一點,也能在上行走,偶然踏空,決不至於全身墜落。頭上更是一片天光,有的地方,竟比那黑暗的森林還要好走。到處都是斷樹殘枝,縱橫狼藉,殘破不堪,那整片陸沉而又陷落不深之處,望將過去,綠油油翠氈也似。

  雙珠以為貼著那條大壑深溝行走,便可繞將過去,所以上來便將山後那條又細又長的裂縫越過。及至地勢越繞越遠,仍不死心,老想尋一窄處飛身縱過。遙望雙玉所去那片森林原樣未動,地勢也未下沉,一面暗代二人慶倖,一面愁急。正想不起用什方法過去,忽見左側湧起一山,山頂樹木震塌多半。好些千年古木均已連根拔起,東倒西歪,淩亂已極,近山腳一片還凸起好些肢陀,襯得那些樹木高高下下,波浪也似。記得昨夜登高遙望,山後一片地勢較高,雖未看清,像這樣高山卻未見有。森林上面枝葉多半相連,本來看去無什高低,怎會相差這多?

  走近前去一看,那片森林上面的樹幕,競震斷了好些裂口,天光下映,走在裡面已能辨出道路。因想追上妹子,仍沿著那條大壑朝前繞去。忽又發現前面現出一片石地,形似一柄大斧頭橫在地上,一高一低成了斜坡,上面寸草不生,通體竟有三五十畝方圓,盡頭地勢最高,成一山崖,旁邊還立著兩座三丈高的危峰怪石,陡峭如削,形式甚奇。心想:這大一片空地,昨夜怎的也未看出?正自奇怪,走往中部一看,忽然醒悟。原來那座山崖本是森林中的一片石地,經過方才猛烈地震,和來路左側半山一樣,向上湧起,盡頭之處正是絕壑深溝的邊沿,前進並無道路。情知姊妹二人已被這條新裂開的巨縫隔斷,無路可通,只有改由森林之中覓路,走到哪裡算哪裡。

  心中叫苦,覺出地震已止,那火山噴發之聲卻是越來越猛,一時烈焰沖霄,黑煙蔽空,轟轟發發之聲震得人心都發抖,回顧饅頭山業已下沉,只剩那股擎天火柱,矗立在快要貼近地面的小半截山頂中心,比起方才粗了好幾倍,火頭卻低下好些,東南那面森林早就一片通紅,此時火勢更大,哪看得出一點綠影!料知那一面未陸沉的森林均已被火燃燒,為了火勢太大,上風這面,火山附近的樹幕也燃燒了好些,幸而風向相反,風力又大,周圍隔著一圈空地。

  否則,自己這面已早燃燒起來,同樣成了火海。那整座饅頭山已快沉到原來地面之下,不是周圍那圈空地,連山形都看不出來。最奇是,別處地面不是整片陸沉便是高低分裂,有的並還往上突起,只有這座火山卻是緩緩下沉,越來越低,當中火口也越來越大,大量熔石沸漿像潮水一樣,順著入口朝上噴湧。遠望過去,亮如銀電,天空煙火彌漫,雲霧又密,到處暗紅籠罩,已分不出是日是夜。

  心想:今日雖是九死一生,但這山崩地震、火山爆發、陵穀變遷、宇宙間的奇觀,豈是尋常所能夢見?我競身經其境。如能脫險回去,骨肉重逢,豈非畢生難忘的壯舉快事!正奇怪這大一片森林火起以後,如何未見蛇獸等生物亂躥,還有昨夜那些壯士,只天明洗浴時先後聽到幾次歡呼驚叫,以後便不再有聲息,也未見到一條人影。難道他們采荒之處整片崩裂,人都慘死,一個也未逃出不成?人說天神有靈,像他們這樣忠實勤能的膽勇之士,世上只恨其少不嫌其多,神如有知,理應隨時呵護,使其安樂無憂才合情理,為何一體遭此慘禍?像大盜盤庚那些惡賊凶人,反在那裡盡情享受,作惡害人,不平之事莫過於此。可見天公債債,鬼神有知根本全是騙人的話。天災地變乃是出於偶然,鬼神無力主持,也沒有這樣東西。自來民間傳說,均是好人所造謊話,否則天道福善禍淫,所謂鬼神如有威靈,休說像頭目那樣好人不應該落水溺斃,死於非命,便我姊妹三人,也不應生離死別,受這兇險。就是前途得慶生還,也是我們自己的膽勇氣力,與它何干?

  越想越氣不平,不由手指上空,大聲怒喝:「天神如其有靈,此時山崩地震,生靈塗炭,大片山林川澤之利齊化劫灰,正是你施展本領的時候。自來月暈而風。礎潤而雨,熱極必寒,一定之理。由昨夜起大便悶熱,今早濃雲密佈,早晚必有大風雷雨,少時如其降雨,不算稀奇。地火泄盡之後,震勢停止,也是自然之理,看不出你的靈跡。是好的當時顯靈,現出法身,施展你的神通,將我同行八十壯士,連那淹死的頭目,一齊起死回生。哪怕只叫我看上一眼,再罰我去上刀山下油鍋身入地獄,受那無量苦難,我未死以前,並還代你逢人遍告,到處宣揚你的靈跡,以為我不信鬼神之戒,均所心甘,沒有話說。像這樣昏潰無知,地震如由你而起,不分善惡一體殘殺,固是罪大惡極。就不由你而起,你平日受億萬人民尊崇供養,遇到災變,不能絲毫出力,眼看大量生靈地利同化劫灰,全不關心,是何道理!」

  雙珠原是從小生長南疆,見那些山人迷信太深,勸說不聽,深知所謂鬼神,全是妖巫騙人的謊話。身當危難之中,一時悲憤情急,觸動平日心事,有激而發。正在向空喝罵,猛覺地底又在震動,心中一驚,暗忖:「我正和它評理,地震又起,莫非真有鬼神不成?繼一想:天下事往往偶然巧合,人便傳為奇跡,反正沒有真憑實據給我真個看點顏色,合乎情理,我決不信!」

  正想二次喝問,空中忽然雷電交鳴,霹靂大震,電光雷火似千萬道金蛇,滿空交織。

  雙珠素來外和內剛,心有定識,只管身在危機一發之間,絲毫不因這些突然巧合的恐怖之景而生搖動,反更氣壯,手指空中大喝道:「雷風暴雨素來見慣,此是偶然撞上,不算靈跡。非要現出天兵天將,還要將那些無辜的人救活,我才肯信服呢!」

  話未說完,身子一歪,再聽驚天動地兩聲大震過處,人已立腳不穩,跌坐在地。緊跟著,地面便和大海裡的波浪遇見暴風一般,顛晃搖擺起來。隱聞萬雷怒吼,中雜山石震裂之聲,地震之勢更比方才還要猛烈,人似落在搖籃裡面,此起彼伏,滿地打滾。那好功夫的人,竟不能挺身起立,先是隨同地面波動,東搖西滾,不由自主。

  雙珠業已氣極心橫,心中憤怒,滿口還在惡罵不休,寧死也不服氣。滾著,滾著,忽然抓著一個石角。剛剛用力握緊,覺著震勢稍緩,想要縱起,猛又驚天價一聲大震,幾乎震昏過去,面上便有雨點打下。忽然一股急風,大小好幾團黑影呼呼連聲,由頭上掃過,震勢似已停止。匆匆縱起一看,不禁嚇了一大跳。

  原來這末一次地震,前後雖只經過半個多時辰,四圍石地均已崩裂,東一條西一條都是裂縫,手攀之處共只三數尺方圓一塊石角,一頭便是方才所見怪石,本來上下壁立,只兩三丈高大,地震之後,除附身石角與之相連,不曾斷落而外,方才所見數十畝方圓的斧形石崖業已崩塌,只附身一幢齊整整直裂到底,看去黑幽幽的,不知多深,只在地上滾轉時手稍一松,人便直落下去。經此一來,那片石崖變成一座極高的石筍危峰,方圓只得數丈,由上到下卻是高極。周圍好幾裡方圓的森林地面均已無形無跡。最奇是,崖壁上面還附著好些殘肢碎體和兩個人頭、一個整齊的人影。知是最後一震由別處飛來被難的人體,方才頭上飛過的黑影便是此物,內有半截身子,人頭兩手俱在,不知怎會一絲不掛?驚慌忙亂中,再看自己也成了赤體,周身衣服只剩半截上衣,行囊衣包居然掛在旁邊另一石角之上,共只尺許方圓,竟未墜落,也未殘破,寶劍暗器仍掛腰間,皮帶已快折斷,只連著一點。四面一看,形勢之險,不禁駭了一大跳。

  這時懸身百丈孤峰頂上,四無攀附,下面不知是何光景,是否有水也不知道。驚魂乍定,知道守在上面不是辦法,雲霧又重,遙望前面那根火柱,還在向上噴射,濃霧影中,已不似方才那樣鮮明,火力也似小了許多,此外都是陰沉沉灰濛濛,看不出來,也不知前途是否還有森林。勉強沉穩心情仔細盤算了一會,且喜放衣包的石角相隔只三四尺,忙用劍尖挑將過來。心想:此峰孤懸百丈,地勢窄小,守在上面餓也餓死,何況大風雷雨就要發作,連個存身之處都沒有。方才還有不少森林,此時不見蹤影,想必陷落在下。就算前面有路,相隔數百千丈也難飛渡,怎麼也非由下面冒險覓路才能發現生機,還是下去的好。

  想把套索放下一試,無奈霧氣大重,看不到底,正打不起主意,忽然一聲雷震,那附在崖石上的半截屍首立時墜落,忙側耳一聽,好似落在樹幹上面,估計上下相隔不過數十丈光景,並未聽到水響,心中一喜,先將糧袋中乾糧取出,吃了一點。稍微定神,見那峰崖雖然上下削立,新裂不久,石質甚粗,套索沒有那長,不能到底,憑自己的功力,也許能夠手腳並用,緩緩滑將下去,決計滑到峰下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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