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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田四正要開口,忽見溪邊不遠樹林蔭影之中,有兩條人影一閃,內中一人,背上好似還佩有一柄鋼刀,知那一帶乃穀的盡頭,風景最好,地勢也最隱僻,當初南洲祖父來此開荒,便因當地風景最好,不舍拋棄,情願把田地分散耕種,住在崖上,便由於此。谷中還有十來家土人,均不住在一起,平日最是清靜。外人足跡輕易不到,除上下十畝水旱山田而外,還種有畝許菜園和百十株果樹,散在穀底山窪之中。經過南洲父女匠心佈置,雖是田家風味,也各有各的妙處。

  趙乙前和別家做長年和短工,不問田地美惡,賓主雙方都是兩條心,只管一天忙到夜,照例主人叫做什麼就做什麼,對方只管施展壓力,吃了人家一碗苦飯,不能反抗,也只做到為止、從未有什興趣。及被路清引進,早就聽說南洲是個好人,心先喜歡。到後,再見相待這樣寬厚,又因父女老少四人忙於行醫,田都交他一人耕種,酬勞格外優厚,名為長工,實比尋常佃戶所得多好幾倍,只要勤謹耐勞,做上一兩年,足可成家立業,自立門戶,於是越做越高興,休說春耕夏耘,田裡的事無不用心,便是東家一草一木,以及南洲父女點綴風景,在山巔水涯之間所建茅亭竹舍,也看得和自己所有一樣貴重,一遇到空閒便加修繕整理。

  谷中土人都在前半段,雖隔著一片山崖,彼此不能相望,相去也只半裡來路。這班土人多受過南洲的好處,知其近年專心行醫,無暇耕種,恐趙乙一人忙不過來,常時自請相助,向來沒有為難的事。反是趙乙後來苦戀雙珠,討好心盛,既想表功,又恐雙珠姊妹萬一走來,土人和他父女多年相處,情感甚好,每見必要招呼說笑,有人在旁,少了親近機會,近來常用婉言辭謝。眾人當他年輕好勝,喜歡多賣力氣,人又不似路清那樣隨和,什麼人都談得來,又見莊稼茂盛,房舍牲畜,無一不好,全都誇他能幹,既不須人相助,也就聽之,日久成習,所居又恰偏在穀底,於是成了一個孤人。趙乙事完,便以幻想為樂,最好無人往訪,好想心事,絲毫不以為意。

  騰南、林麻兩鎮原是多族雜居,穀中便有兩家山人,土著多年,生活起居已和漢人大同小異,平日看不出來。每與同族交易,被發文身和奇裝異服的人,谷中時有發現。趙乙生長南疆,本來見慣無奇,當生病前兩日、為了所有鐮刀被前崖土人借去,偶然要用,前往討還,歸途發現有兩個全身披掛、貌相陌生的山人,在崖下行走。當時多看了兩眼,只當來作交易的山人,也未在意。次日聽說有一上人被打傷,田裡事忙,跟著人便病倒,就此忽略過去,當夜病好,一心想托田四代為求說,一面打聽雙珠平日對他的口氣,背朝外坐,井未發現林中有人。

  田四也知穀中常有山人來往,一向安靜,雖覺那人身後帶得有刀,明月已上東山,穀中又非獵場,天氣甚熱,夜來剛有一點涼風,不應如此打扮,心中一動,仍以為是土人的親友,趙乙問得又急,也未十分理會,依舊說笑下去。後見對方越走越近,不像是來看水乘涼的人,正要開口。趙乙聞得身後腳步走動,回頭一看,正是日前所見兩個生人,想起穀底地勢偏僻,土人乘涼聚談或是夜來散步,另有常去之處,不應來此,日前又聽傷人之事,不禁生疑,又看出是朝身前走來,剛和田四一同起立,打算探詢來意,猛瞥見林中還有一人,也是生臉,身邊帶有兵刃,走得極快,看神氣,似由崖上馳下,穿林而來,已往家中去過。因南洲對頭只有惡霸洪章一個,已被制服,此外向無仇家,常有相識山人來此看病,多在一早一晚,直來家中求醫。心疑是遠方來的病人,不知南洲父女業已移居小江樓,以為夜裡必定在家。這班山人向來粗直,一到便直入人家,往往連招呼都不打一個,必是先到崖上不見主人,又來詢問,並沒想到對方懷有惡念。

  田四口快剛問得一聲:「你們哪裡來的?」

  兩生人已一聲獰笑,伸手便抓。田四沒學過武功,但是筋強力壯,加以近一半年,常見南洲父女和路清在小江樓後背人練武,屢次求教,南洲雖未十分傳授,偶然也教他一點強身健力之法,二女和路清卻不過他情面,偶然也教他一點手法,雖因年已三十,天資又差,不是練武材料,日常耳濡目染之上,居然也學會一點本事,尋常三五人已能應付。初學武的人多半自負,主人父女又是能手,自不把兩個敵人看在眼中。

  趙乙年輕氣盛,因想借著學武學醫進身,仗著路清總角之交,常與求教,每日都在練習,無形之中長了好些精力,看出來勢不善,敵人身後和腰間又帶有刀箭,不由急怒交加,打著先下手為強的主意,口中喝罵:「你們為何無故欺人!」

  身早避開來勢,往旁一閃,跟著往前一上步,照近來所學的兩手拳法,抓著敵人左膀,就勢一帶,緊跟著,騰身一腿踹去。不料上來因見敵人生相兇惡,帶有兵器,心中有些膽怯,用了全力,那兩生人,雖然力大猛惡,但都不會武藝,來勢大猛,趙乙心靈手快,無意之中借勁使勁,只一腿便將人踹出好幾步。那人一下抓空,全身之力均在上面,本就人往前撲,哪禁得起趙乙全力一踹,相隔不遠便是溪流,倒撞出去,一個收勢不住,噗冬一聲,竟被踹落溪中。

  另一正要動手,田四恰與趙乙同一心理,也是看出來勢不妙,對方神態獰惡,不懷好意,一半有氣,一半想拿來人試手,見對方迎面撲來,因比趙乙力氣較大,和南洲父女相處年久,亂七八糟學了許多手法,雖然不成家數,對付個把敵人自然有餘,竟連避都未避,兩掌一分,就勢當胸一拳,底下一腿。那人只當二人是尋常農夫,自恃帶有兵器,還有大援在後,驕狂氣浮,一心只想擒人,沒料到這樣厲害,當胸中了一掌,身子一晃,剛在暴怒發威,打算拔刀行兇,猛瞥見同來黨羽被人打跌水中,驟出意外,胸前一拳,推得又重,瞠的一聲,兩眼發黑,直冒金星,倉猝間不知敵人有多厲害,急怒交加之中,心方一慌,下面又中了一腿,本就立足不住。

  旁邊趙乙,不料出手得勝這樣容易,膽子大壯,瞥見田四也與另一敵人動手,心想:一不做,二不休,這裡土人誰都恭敬東家父女,情份極好,就是外來親友,必有招呼,何況東家那大名望,斷無不知之理,怎會半夜三更,無緣無故來此欺人行兇?念頭還未轉完,人早就勢趕過,不容對方立穩,乘著敵人身子一歪,口中怒吼,還未立穩,上面伸手,先將所佩刀箭拔去,搶到手內,跟著騰身,照準腰間又是一腿。那人吃了田四的虧,怒吼一聲,二次朝人反撲,又是全身氣力都在上面,腳底發飄,田四這一腿,已禁不住要倒,情急拼命,百忙中又想伸手拔刀,前胸門戶大開。田四自不放過,立時左手一拳用力打去,恰與趙乙同時發難,這一腳用力更猛。那人腹背受敵,刀還不曾拔到手內;便吃二人一拳一腳打翻在地。

  趙乙雖是剛學來的兩手開門炮,自來心靈性巧,手疾眼快,見敵人已被打倒,另一個落水的也由水中冒起,知其鏢箭厲害,並恐有毒,耳聽身後腳步響動,忙喊:「四哥,留意水裡那個!」

  跟手便將敵人腰間裝鏢箭的皮袋搶到手內。同時,林中那人也悄沒聲飛馳趕來,手中也拿著一柄鋼刀。趙乙見落水敵人好似不會水性,溪水又深又急,幾次想要掙起,均未如願,反被沖往下流好幾丈。心中略定,正待迎敵,忽想起雙方素無仇怨,不知來人何事行兇?本山土人全都交好,有事彼此相助,這裡地勢偏僻,來賊都帶有兵器,莫要人多,反為所傷,忙喊:「四哥,這幾個刀客不知哪裡來的?我們並非財主紳糧,東家又是這裡第一好人,怎會無故行兇?決不是什好東西!那廝不會水性,可由他去,四哥先往崖上喊人,我來對付這一個。」

  口中說話,林中趕來的一個,相隔已只丈許。

  趙乙機警,看出那人生得雖不十分高大,走得甚快,不像好惹,惟恐敵他不住,又見地上敵人跌倒時,在樹根上撞了一下,仿佛受傷頗重,急切間尚未掙起,猛觸靈機,就勢先踹了一腳,二次將其踢倒,再將手中緬刀一晃,說道:「哪個敢動,我便將這廝殺死。到底你們為了何事?快些說出。」

  話才出口,果將來人鎮住。田四因覺來人無用,又見上來便打倒了兩個,只剩後來這個,只顧得意,隨手抄起一柄鋤頭,同聲喝罵,問其何故尋仇,始終未去喊人。趙乙見後來敵人已將腳步收住,面現驚疑之容,也就疏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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