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獨手丐 | 上頁 下頁
一三九


  沈鴻等長幼六人剛一進洞,無雙便迎了出來,笑說:「我剛把湯熱上,面還未下鍋。八弟,你把這些小猴兒引來作什?他們都喜動手,越幫越忙,反而討厭。請你三位快同引走,由霜虹代我招呼;去到洞外竹樓之上坐等,只將芳兒和姜飛留在這裡代為端送已足夠用。我因沈賢侄和飛兒今夜要走,以後難得回來,只剩一個來月便要起身,今日未吃午飯,腹中饑渴,特意備了幾樣他們愛吃的酒菜,連同今早剛開壇的花果酒,已先在樓上擺好,請快去吧!正洞諸位師長今日恰巧合做功課,互練劍術,還有一兩個時辰才得走出,我已另外備好一席,不必再等候了!」

  李玉紅方說:「段大姐真個能幹,每日又要種田,又要種菜,還要府花修竹,餵養牲禽,他們師徒每日忙於用功,閒時雖來相助,但是時間極少。她和南姊每日做這麼多的事,表面上看去還是那麼從容自在,真個可佩極了!」

  忽聽萬芳在內急呼:「娘快來喲,鍋已滾開,湯也潑出好些,怎麼辦呢?」

  無雙笑說:「你看他們小娃兒家非要動手,是不是越幫越忙麼?」

  邊說人已轉身回去,眾人便往外樓走去。玉紅笑道:「段大姊話雖說得不差,這班小人不叫他們做一點事,像這樣連碗面都不會下,終非善法,要被王老前輩知道決非所喜。這班小人多半年長,尋常日用間事也應學上一點才好呢!」

  靈玉笑答:「四姊,你和這位段大姊相交不久,還不深知,她非但精明能幹,善於持家治生之法,便對兒女雖極憐愛,也與尋常父母溺愛不同,哪一樣她都盡心指教,沒有絲毫姑息。相識多年,從未見她打罵過一回兒女,但這兩小兄妹一點也不嬌慣,孝順已極。休說芳兒女孩兒家,便是英兒一個男孩,家傳武功不算,便是耕田種地、砍柴燒飯,是他母親擅長之事,也無一樣不曾學過。

  尤其耕種一層,為了乃母出身農家,丈夫死後身邊只此一兒一女,雖因一時機緣,拜在花大師門下,本心卻不願意他兄妹二人再在江湖上走動,一心只想隱居躬耕,盡自己的氣力種那青雲山下田地,從小便教他們察看天時土性,料量晴雨,近來山中為恐他們耽誤功課,才不許其動手,以免分心。不過芳兒最喜向娘撒嬌,她說鍋開水沸,其實想她娘去說話,並非真個無法。休看她母子全家只得三人,真有天倫之樂,今又加上薑飛一個好女婿,所以這位老大姊高興極了。你沒聽出她對薑飛多麼心疼,就這煮面片刻之間都想叫他守在旁邊麼?」

  玉紅笑答:「薑飛也真可愛,一個未成年的幼童,這樣聰明端謹而有志氣,怎能不叫尊長看重!自來丈母娘都疼女婿,自然越看越愛了。」

  說時老少七人已到樓上,圍著先放好的圓桌坐定,想等人到齊再吃。正在互相說笑,霜虹轉向萬英道:「你聽二姑她們說的話麼?留神娘喜歡姜師弟,不疼你呢!」

  萬英脫口答道:「娘不疼我,疼你也是一樣。」

  霜虹先未理會,方說:「你娘怎會疼我?」

  猛一抬頭,瞥見靈玉、玉紅都在朝她發笑,忽然醒悟,嬌嗔道:「你近來越學越壞,我不理你了!」

  萬英少年老成,原因近來母親鍾愛霜虹,與日俱深,知其好勝,廚房的事還未學會,另外還有幾個熱菜要炒,恐霜虹不會做強做,和那日一樣,做得不好暗中氣悶,故意把人全部支開,不令在旁。方才原是衝口而出,一見龍、李二女俠笑他二人,霜虹面帶嬌嗔,不禁臉紅。當著尊長不便賠話,只得裝不聽見,改過口風,轉向沈鴻道:「方才佟二哥說,大師兄和癲。啞二位師兄都在小珠簾觀瀑,商計夜間打獵之事,母親請吃點心佟二哥想已得知,如何此時未來?樓上又是大小兩桌,分明都在一起,我們去請他們來此同吃,更熱鬧些。」

  沈鴻一向隨和,本就想到每次飲食同門兄弟都在一起,先以為小珠簾偏在西北,佟振和齊全等三人必快來到,自己也是剛到不久,想等一會再說,聞言隨口答應。正想同去,霜虹忽將萬英攔住道:「齊大哥不會不知道,自己會來,就是打獵也必等吃過再去呢!佟師兄自有他的事,來否未定,你娘為了我們六人未用午飯,吃頓點心常有的事,並非和昨日師父生辰一樣真個請客,要你多管閒事作什?你看他們不是來了嗎?」

  沈鴻聞言,想起方才佟振去時情景不甚自然,以及霜虹途中所答和此時所說,仿佛內中有什事情,心又一動,方想探詢,側顧愛妻樊茵以目示意,不令多問;同時遙望洞西北小珠簾高崖那面,齊全和小啞巴並肩前行,一個口說,一個手比。小啞巴神態甚是激昂,不似平日沉靜,癩和尚和佟振在後,也是搖頭晃腦說之不已,佟振低頭同行,似未回答。因相隔遠,中有花樹阻隔,四人先未發現自己,離樓六七丈,齊全忽然回顧,好似向後面兩人說了兩句,四人便並在一路走來。仔細一看,佟振也在回答,因其平日沉穩,前回雖未開口,此時神態如常,未再留意。

  轉眼四人走上,薑飛也用竹盤端了幾樣炒菜走來,萬英口敞,見面便問:「大師兄和癲師兄你們有什麼喜事,說得這麼熱鬧,連啞師弟也那麼高興?」

  二人還未及答,杜霜虹又嗔道:「誰都不免有點事情,就你一人話多,真氣人呢!」

  萬英連受搶白,臉方一紅,齊全從容笑道:「我們本和佟二弟約好,乘著今夜月明去往前山打虎,為那些采藥人除害。啞師弟因覺沈、姜二位師弟今夜便要移居,以後難得見面,又想探詢王老前輩所傳是否白陽圖解,意砍明日再去。佟二弟為了湯八叔來時見一采藥人為虎所傷,激動義憤,打算今夜前往將那三隻大蟲除去。他又是個說到必做的性情,覺著沈、姜二弟起身尚早,此後仍要見面,同門至交,不在此片時之聚,因而爭論了兩句,並不相干。」

  霜虹朝佟振看了一眼,微笑走開。沈鴻見她以前常說佟振人好,當日非但神情冷淡,不似平日那樣說笑親密,仿佛不愛理睬神氣,越發奇怪,當面不便詢問。跟著無雙母女和薑飛把菜點分別送來,因聽薑飛說眾人要等人到齊了再吃,湯雖熱好,面未下鍋。斜陽已沒,明月始升,天色又快入夜,索性把它當成夜飯,便先趕來請眾飲食,吃得差不多再去下面。為防六人腹饑,又蒸了幾盤包子。無雙本做得好,又當腹饑之時,大家吃得甚是香甜。沈鴻暗中留意,杜霜虹因無雙上來令代招呼陪客,入坐之時特將長幼十四人分成兩桌,自己這面霜虹故意示謙退,六人同坐小圓桌上,把四位尊長和齊全等四人安置在大的一桌,並和萬芳往敬了兩次酒,口中笑說:「我借娘的光,做一個不費分文的主人,還望諸位叔父、姑姑、師兄姊妹不要怪我年輕簡慢。」

  話說極巧。佟振本坐西南角,霜虹安坐時笑說:「佟二哥是三師兄,應坐這面,和啞師弟對調。」

  於是成了以背相向。佟振只初來時和四位尊長應答了兩句,底下一言不發,也無別的異狀。霜虹歸座時仿佛暗中拉了樊茵一下,雖料內有原因,因都同門至交,佟振讀書人家出身,幼遭孤露,被天寒老人收到門下,少年英俊,人又聰明謙和,不似癲、啞二人性情古怪,無論是誰都談得來。沈鴻因其通曉詩文,性情風雅,更與投機,始終不曾想到別的。

  無雙平日憐愛這些小弟兄姊妹,又知王鹿子持躬清苦,人最勤儉,沈、薑二人雖只一崖之隔,休說不能常見,便是飲食之物送得稍好也恐此老見怪。並且二人小小年紀,不久便要趕往嶽州,深入虎穴,心中關切太甚,恨不能盡其所有全取出來。平日準備既多,人又能幹,善於烹調,樣樣方便,手到製成,日間又曾想到,冷熱葷素有十幾樣,這頓點心帶酒飯竟和前日壽筵所做的菜差不多,豐美已極,一直吃到月上中天諸老練劍完畢。黑衣女俠夏南鶯首先開洞走來,跟著諸老俠也由無雙命萬氏兄妹請來同飲。另外早就擺好一桌,眾弟子也都吃完,隨侍在旁,稟告拜見王鹿子經過。諸老俠聞言均頗喜慰,獎勉了一陣。

  樂遊子和俠尼花明相繼發話,說:「白陽圖解關係重要,義理精微,為內功劍術上乘口訣,目前各正派長老得有傳授的有十餘人,只王老前輩一人到了爐火純青之境。平日用功也以他為最勤,自從學會以後,多少年來,無論多忙,不曾中斷一次。他和葉神翁、諸平號稱丐俠中的三老前人,各有一身驚人武功和極高明的劍木,如專以白陽圖解一門而論,實在葉、諸二老之上。你們得他真傳,已比我們所傳易於成就。沈鴻、姜飛蒙他格外看重,親用手法代為調神運氣,引導精血,使與內家真氣合一,充沛全身,出力不小,只要稍微用功,不消一月便可紮好根基,再將中段圖解招式學會,此去嶽州就便勤習,到時必可應用,成功無疑,真乃可喜之事。

  「此老天性孤僻,表面和氣,心中大有分寸。他平日善善惡惡各走極端,只為本領太高,無人能敵,生平不願以強擊弱,所以不輕出手。他對你們這樣用心從來少見之事,想是嶽州仇敵身邊有什本領高強的同黨爪牙,他自己守著平日信條,不屑與之敵對,意欲假手你們代他除害,才有這類舉動。越是這樣,越可看出仇敵那面大有能者。沈、薑二人此去真絲毫大意不得呢!

  岳綱、楊宏、仇雲生三人早已前往,你二人均與相識,到了賊巢必能相遇,有此三人臥底事情便利得多,只是仇敵自知多行不義,平日戒備嚴密,設有好些關口,爪牙耳目到處皆是,外人極難混進,初到之時必須小心,冒失心急必要誤事,小心為上。你二人每日做完功課,用點心思,想好未來之策,走時我們也許先得信息,多指點你們一點機宜。如其先知對方虛實,事情決無兇險。眾弟子無須代他二人愁慮,放心好了。」

  萬芳、樊茵對於沈、薑二人自比別的同門還要關切。樊茵聽師長這等說法,知道請求無用,並且日期尚早,還未現於詞色。萬芳總不放心,俠尼花明對她又極憐愛,聞言想了一想,實忍不住,便向乃師暗中請求,仍想同去。剛一開口俠尼便將她攔住,警告道:「休看賊巢虎穴龍潭,以為厲害,沈、薑二人均未在江湖上奔走過,識人不多,年紀又輕,只要上來能夠混進,決無妨礙。像他倆人到處討人歡喜,甚而取得為首仇敵信任都不一定。別的男同門多半鋒芒外露,膽大任性,同去尚還不宜;何況你們幾個少年女子,仇敵淫凶強暴,禽獸不如,已無人性,女孩兒家如何去得?沈、薑二人必可無慮,你們只有一人同去反而累他,萬萬不可!」

  萬芳聽諸位師長和齊全、癩和尚兩個本領最高的同門都是一樣口氣,雖也覺著有理,無奈關心太切,當時不敢爭論,胸中成見依然未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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