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獨手丐 | 上頁 下頁
八三


  伍喜覺著連日兆頭不佳,心中憂疑,開頭十分謹慎,先把本領最高的約在一起,不令出陣,等到見過一陣,看出對方敵人八九出場,除商義照料傷亡的人,同了數人守在棚內,內中還有幾個像是專門做事的頭目,另一桌只有一男兩女不曾出鬥。後又來了兩個幼童,因已聽人說過,知道鐵蜈蚣和女俠李四姑也在其內,這兩人全都戴有面具,雖是強仇大敵,但是自己這面人多,臨時又添了崆峒、昆侖兩派中的能手,隨便分出三人便可敵住,湖口六女和另外十多個有名人物還不在內。業已打了這些時,雙方都有傷亡,自己這面業已轉敗為勝,如有其他強敵,照理應該出場,不應沒有動靜。以為鐵蜈蚣自恃本領,倚老賣老,以為這多年來向無敵手,況又加上李玉紅、廖小鸞等幾個得力幫手,越覺心雄膽壯,打算以少勝多,為示身分,尚在裝腔作態,擺空架子。

  這面除湖口六女外,新來五個大援敵人還未看出,所以這樣大意,膽便大了許多。後見月色已上中天,敵人還是原樣,未增一人。雖聽同黨報說,有幾個賊徒和外來的黨羽被人殺死,敵人不知去向,似是三小叫花所殺。心雖驚奇,覺著三小弟兄形跡可疑,但是這類初出師門的冒失鬼多半年幼無知,膽大妄為,得勝之後必更驕狂,回來尋鬥如何不見?又是將人誘往遠地殺死再行逃走,分明背師行事,也許路過此間想看熱鬧,手下徒黨小氣一點,不忿他吃白食,又被他在途中打傷兩人,冒失上前,自找無趣。聽所說口氣,並未與敵人相見,分明不是一路。這三個小叫花必有來歷,可惜得信太遲,否則這類幼童最易敷衍,非但不會鬧翻,當眾丟人,挫了銳氣,還可就勢拉攏,勾結他的師長。

  老賊也是死運臨頭,那麼陰柔險詐的人竟會越想越左,以為三小弟兄看出自己人多勢盛,惟恐不能脫身,各將敵人誘往遠處殺了逃走,就此丟開,不在心上。仰望月色已上中天,渭南雙俠始終不見人來,對面只一蒙面女子出場,武功劍術雖似高手,上來無人知她底細,被她連傷三人,並還指名要湖口六女出鬥。初意李玉紅多年盛名,湖口六女恐非其敵,人家指名索戰,又不好意思不令出去,動手之後仔細一看,又覺武功雖高,並不十分驚人。除偶見同伴危急飛身相助,等到那人脫了危機重又回轉,身法絕快而外,並無奇處,方才只聽新來兩同黨老友說起,是否關中女俠李玉紅本人也不知道。因不知李玉紅早有高人暗中指點,借著對敵專為自己人接應解圍,尚未施展全力。

  經此一來,連帶對鐵蜈蚣也生了疑心,覺著仇敵雖然分手十多年,以前常見不是這等身材,以他功力也不應如此衰老,越想越生疑心。又以為渭南雙俠必是看出自己這面有好幾個精通劍術高明人物在內,既恐不敵,更防與崆峒派結怨,日前又曾說過無論是何場面也只弟兄二人出場,決不自約幫手的大話,業已知難而退。否則黃昏前尚有人見他二人在附近出現,斷無不出之理!本就心寬,專想好的一面,同座男女諸賊再從旁說些狂話,那幾個崆峒派更未把敵人放在眼裡,都說照眼前這些敵人不值他們動手。老狗男女固是增加自信,越發驕狂,趙、謝二賊又見老狗男女把那幾個崆峒派捧得天上少有、地下難尋,一則心中有些不快,又聽那幾人說,除非對面蒙面駝背的老狗真是鐵蜈蚣,聽說此人練過罡氣,還值一鬥,連那蒙面女子都未必是真的李玉紅等語。

  暗忖鐵蜈蚣雖然聞名,看老狗伏在對面桌上,仿佛只會裝模作樣,這樣駝背矮胖老頭,憑自己的輕功,累也把他累死。看他不過貌相老醜,不似戴什面具,主人只聽人說,並未認出真假,便料他是鐵蜈蚣戴了面具來此尋仇,此言未必可靠,對面還剩一男一女和兩個小孩,管他真假,先激將出來當眾逞能,叫他們看看我師傳的本領,即便老狗不是鐵蜈蚣,我們當他真的上前討戰,面上也有光彩。

  二賊互一商計,便討令出戰。伍喜因見對面敵人多落下風,先有幾個被他打敗的已有同黨替下,再上去的都是勁敵,敵人至多打個平手。這樣緊急的場面對方尚無高人出場,可見來敵止此,不由心雄氣壯。雖知仇人善於改變形貌,如其是他,多半戴有面具,這時心中一驕,看去更覺不像,心想敵人共只還有兩個,像是為首的人不曾出鬥,就多厲害,憑身邊這些好幫手也打得過。本想請一同黨出試,聞言正合心意。趙、謝二賊人又驕狂,惡名在外,天花頭陀更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凶僧。初次相見,以為湖口六女特意約來的人,必和那幾個崆峒派一樣,決非尋常,否則以鐵蜈蚣的英名,休說當面叫陣,如在昔年,便是背後不是自信得過,也決不敢隨便笑駡輕視,立時謝諾。二賊又故意賣弄師傳輕功,竟由主棚前面土堆上縱起。老賊為示以武會友,在廣場中心搭有兩個小木台,準備出場的人先在上面交代,互相說好,再往一旁動手。離棚約有七八丈,二賊縱身一躍便落在上面。

  老狗男女一見輕功這樣好法,越發放心,首先贊好。二賊耳聽賊党同聲喝彩,自更得意,正出惡言厲聲叫陣,趾高氣揚,旁若無人,忽見對面老人由席棚縱落,因勞康不似二賊那樣虛張聲勢,一縱多遠,內行眼裡雖然看出敵人走法特別,上身不動,腳底甚快,因是尋常走路,看不出別的深淺,也未在意。謝阿秀人更好狡,暗中留意,看出對方形態龍鍾,衣服寬大,上衣未脫,快要蓋到腳面。方才看他伏桌說笑,像是一個駝背,這一臨近,只是骨大身寬,並不甚駝,人也不高,想起主人曾說鐵蜈蚣本相豹頭圓眼,比常人高出一頭,身材高大,貌相威猛,發怒之時聲如霹靂,哪是這樣矮闊神氣?斷定不是本人,心想爭功,便朝趙魁故意笑道:「我外號鐵公雞,專啄鐵蜈蚣,我們不能兩打一,還有一個老母狗,想是鐵蜈蚣的老姘頭,你去對付她,我用這雙鐵爪把這條鐵蜈蚣抓回去喂雞可好?」

  勞康昔年性如烈火,人最剛直方正,老來洗手,雖然改了脾氣,火性已退,已有多年不曾發怒,一發卻是猛烈已極。先聽二賊指名叫陣,說話可惡,業已激怒;再聽對方說出這等下作的話,污辱守節多年的好友之妻,不由激發當年火性,人也快要走近,便縱將上去。

  兩台相隔只得五尺,先朝二賊怒喝:「你們要會鐵蜈蚣麼?你們叫什名字?」

  二賊哪知厲害,橫眉豎目同聲獰笑道:「我正要取他狗命,莫非你就是鐵蜈蚣麼?我弟兄乃天花頭陀嫡傳弟子趙魁、謝阿秀,不願兩打一,快叫你那老姘頭一同上前……」

  未兩個字還未出口,勞康已怒火上攻,接口喝道:「老夫便是鐵蜈蚣,憑你也配和我交手!雙方交手勝者為強,因何口出惡言,拿命來吧!」

  二賊記住,雙方約定,無論敵人多麼驕狂,必須指明空地,縱下再打,聞言大怒,都想動手,厲聲喝道:「老狗休要發狂,怎不脫了衣服,取出兵器?」

  話未說完,猛瞥見敵人臉皮未動,那灰白色的人皮面具立時落向胸前,現出本相,果是豹頭圓眼,二同神光炯炯,威猛非常;同時雙肩微微一振,身于立時暴長,比方才高出了半倍,那件又寬又大的長衫只齊膝部,滿頭鬚髮皆張,根根倒豎,單這神威猛態已是驚人。休說二賊,便旁邊動手的田通、洪景、姚小泉,連棚內只見背影的兩小姊弟和勞康常見的人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長大身材和那威猛形態。二賊見狀才知真是鐵蜈蚣本人。雖然驕狂自恃,驟出不意,也是驚奇,氣方一餒,忽聽敵人哈哈大笑道:「老夫對敵,不管人多,也無須脫什衣服,快些拿命來吧!」

  二賊聽那笑聲猛如迅雷暴發,震耳欲聾,心方一寒,底下的話還未聽清,呼的一聲,敵人已淩空飛起,雙手一伸,宛如一隻極大的老鷹當頭下擊,還未近身,便覺一股急風勁氣向人撲到,才知厲害,同聲急呼:「和你那邊打去!」

  腳後跟著地往後一登,立和箭一般往後面斜縱出去。二賊雖極兇狂,到底得過高明傳授,一見便知厲害,都顧自己想要脫身,讓同伴對敵,借著一對一為名,自顧自溜走。不料私心大重,都是一樣刁狡,縱時恰巧不約而同。勞康早已防到二賊要逃,所練武功又極精純,九十八手獨門七禽掌更是厲害,敵人只被那一雙鐵手罩住萬無生理。二賊逃路又是相同,連身子也未落地,便跟蹤追去。正待一手一個全數抓死,瞥見二賊武功不弱,竟在危急百忙中各將兵器隨同倒縱之勢仰面回擊,心方暗罵:「該死狗賊!」

  忽聽賊棚內連聲喝罵,跟著又聽兩聲長嘯,料知為首諸賊均要趕來,心中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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