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大俠狄龍子 | 上頁 下頁
一四七


  冰如笑說:「文麟十分用功,雖然年紀較長,入門日淺,天資稟賦俱都不差,近來頗有進境。他見你師徒四人到此,定必急於來見。此時時近已初,尚未見來,必是服了丹藥之後悟出水火相濟之妙,正在用功頭上。這等穎悟勤敏原是好事,但他火候尚差,莫要做錯了功夫反而討厭,可去喊他來吧。」

  洪、蕭二人,應聲趕來。二人年紀雖輕,均是內行,看出文麟精氣內斂,面容溫和,早來雖然天晴,氣候仍是酷寒,崖後這面尤為陰冷,文麟經過昨夜那樣猛惡的寒潮罡風,絲毫不曾受凍,反在那麼冷冰冰的殿角石墩之上打坐,上面一個破薄團被風刮走,也未取回,人卻神態安詳,若無其事,分明功力深厚,並非全是六陽丸之力,冰如方才所說乃是托詞,恐其正當緊要關頭,不敢驚動,便立一旁等候,以為未入門以前早就料到,腳步甚輕,對方決聽不出,正在暗打手勢,靜心查看。不料文麟入門雖然日淺,所學卻是峨眉嫡傳心法,靜中聽覺最是靈敏,當時驚醒過來,匆匆一談,均甚歡喜,同往崖洞之中走去。

  邊走邊談,剛剛走近崖旁,離洞還有三四丈,忽然瞥見洞中走出一個采藥人打扮的老者,因其頭戴風帽,肩披蓑衣,才一出洞,走不幾步腳底便自加快,轉眼已到崖下,身形雖像相識面目並未看真,拿他不准。洪、蕭二人因見老人腳底極快,飛行冰雪之上好似腳印都無,方才出時洞中並未見過,以為文麟與之相識,笑問:「周師叔,這位老先生是誰?」

  說時,三人業已趕到洞口。

  文麟正偏頭往下張望,因知師父結交的異人甚多,不敢冒失亂喊,聞言還未及答,老人業已馳到崖下轉角之處,忽然偏頭回望,含笑朝上揚手招呼。定睛一看,果是初來山中以前所見卞老人,一別多半年,久欲往訪,未得其便,常時均在想念,想不到這樣大雪寒天來見師父,方悔回來得慢了一步,不曾相遇,剛喊得一聲:「卞老大哥,如何剛來就走?」

  說罷待要追去。忽見老人搖手回應道:「我此時還有急事,須往山東南一行,無暇多談。等老弟明年下山,路過我那裡小住兩日再相見吧。」

  雙方相隔已有二十來丈高遠,如換常人,就是空崖傳音也決聽不出來,可是老人語聲字字清晰,宛如對面,聽去十分沉著,聲卻並不甚高,和尋常說話差不甚多。文麟還未覺出有異,洪渤卻一聽而知對方功力精深,真氣凝煉,決非尋常人物,不禁大為驚奇,忙將文麟喊住,說:「這位老人家踏雪無痕,身輕如燕,相隔已遠,決追不上,他又這樣說法,師叔不必去了。師叔和他弟兄相稱,想是一位同門師兄了?將來如其相見,還望代為致意呢。」

  文麟看出洪渤對卞老人十分注意,便說:「老人同門師兄,只知姓卞。前在他家住過,只不知道名字和他師長是誰,問過兩次,家師均未明言。但他和我交情甚厚。」

  話未說完,便聽許鉞在呼「徒兒」。洪、蕭二人忙和文麟趕進一問。

  原來昨夜三個異派餘孽冒著寒風逃到天明風住,望見前途有一山村,還有酒店,便往買醉。哪知對方乃久住山中的上人,以采藥樵獵為生,另外各種著幾十畝梯田,仗著人均耐勞,隱藏後山深處,常人難得走到,沒有差役土豪騷擾,自耕自吃,再將樵采打獵所得運往山外,或是賣與前山那些道士,居然衣食無憂,還有盈餘,日子過得極好,只這地勢隱僻,不通人跡,山路險惡,野獸出沒甚多,平日勞苦一點,因其常年不受惡人騷擾勒索,誰也不舍離開。當初原只兩家老少,共有六人,偶往山中采藥,見幾個忠厚勤苦的樵采人生活勞苦,還要受人壓榨欺淩,一時談得投機,生出同情,好在當地未開闢的土地甚多,出產豐富,無意中引了兩人前去,後來越引越多,竟成了一座村落,約有二三十戶人家。

  這初往隱居的兩人,當初原是異派門人,一名方嶽,一名錢瑜,昔年曾隨大批異派中的元兇,乘著嵩山二老往遊海外未歸,約人大舉前往攻打金鞭崖,眼看得勝,敵人已被困住,還傷了好幾個。先是青城派後起之秀裘元、虞南綺夫婦、紀異和巨人阿莽姊弟相繼趕到,業已轉危為安,跟著,峨眉派商風子、上官紅等兩輩同門趕來應援,嵩山二老人還未回,便將群邪殺了一個落花流水。

  方、錢二人逃避不及,已被虞南綺擒住,本難活命,幸而這時正當幻波池開府之後(事詳《蜀山劍俠後傳》),女俠上官紅本領越高,聲威大震,已為末代女弟子中第一人物,日常隱跡風塵,除暴安良,救助民間疾苦,平時化裝貧女在外救人,前三月無意之中遇到方、錢二人,偶然仗義拔刀,殺了兩個惡霸貪官,救出好些無辜人民,覺著異派中也有天良未喪的人,不可一例而論,見事已完,雖未出手露面,對這兩人不由生出好感,本想藉故點醒,勸其改邪歸正,偏巧二人要赴一個緊急的約會,走得大急,上官紅事前不曾想到對方走得這快,本身也正急於回山,就此錯過。

  照著彼時師訓,又是只誅首惡,教化徒黨,與人為善,迫令歸正,不許隨便妄殺,見虞南綺擒到二賊,本來就想問明來歷底細再行發落,後又認出便是三月前遇那兩人。這時,正邪雙方仇恨越深,青城派的道觀又為敵人所毀,還傷了師徒四人。長人紀登的大弟子尤盛,因有一個師弟被幾個異派凶人圍攻,寡不敵眾,身受重傷,差一點沒有送命,便有方嶽在內,心中恨極,欲為報仇,揚手一劍剛朝二人揮去,吃上官紅一手將劍接過,放起二人,故意笑說:「功可折罪,現已釋放。」

  令速逃走。

  二人本來就覺異派凶人沒有結果,那等淫凶為惡也看不慣,無奈出身窮苦,從小便被一妖道收作道童,業已上了賊船,無法自拔,正派中人又是對頭,投身無路,一個不巧便是進退兩難,兩頭都不是人,老是遲疑不決。二人同門同師,同一心意,交情極厚,常在一起,天性又都方正好義,雖在異派門下,非但從未自動為惡,有時並還釜底抽薪,暗中化解,背了師長同門做些除暴安良的事,近年邪正之分看得越清,心也越發憂疑,只打不起個主意。當日見一些極惡窮凶的師長同門傷亡殆盡,自己又被擒住,方黨性命不保,不料以前無心為善。」

  竟收到這樣後果,驚喜交集之下,覺著死生吉凶之機全在於此,如將機會失去,再和這些凶人餘孽合流,早晚還是同歸於盡。心念一動,同聲請求立誓改邪歸正,只求正派中人收歸門下。

  紀登聽上官紅一說,首先答應。二人心想,起初只說身是異派,邪正雙方宛如水火,如往投奔,徒自取辱,不能如願,還要身敗名裂,想不到對方竟是這樣寬宏大量,與人為善,當此力竭勢窮之時,為有一善可取,便得將功折罪,如早投奔過來,豈不早好?連這一次差點送命的驚險都不會有了。心中大喜,感激涕零,跟著便經紀登指定,拜在陶鈞門下。先在金鞭崖隱居,不久青城派師徒隨同嵩山二老移居海外,二人均有家室兒女,功力又差,沒有跟去。

  後來留山的人越少,二人先已聽說舊日同黨恨他叛師投敵,想要暗害他的全家,三次峨眉鬥劍之後,異派群凶雖然瓦解冰消,餘孽未盡,終恐死灰復燃,金鞭崖風景雖好,不宜耕種,為避仇敵耳目,始而只是暫時隱避,躬耕自給。後見當地風景氣候和出產都是極好,日久相安,舊日同門又都離去,欲往海外從師,雖是去否聽便,相隔太遠,又不捨得妻室兒女,於是謝絕同門好意,就在當地住了下來。因是左近盛產海棠,花時燦如雲錦,後又成了村落,取名海棠灣。所種梯田雖在山下,為避隆冬風雪,人家都是住在那長滿海棠的山口以內,非但風景最好,地勢也極險秘,三面均有危峰峭壁,絕壑高崖,相隔環繞,無路可通,由前山往金鞭崖已是山高路險,腳力稍差的人休想走到,如往海棠灣,還要先往金鞭崖,再由一條小徑繞將過來,只此一條險徑可通前山,所以終年不見一個生人。

  這班隱居深山的土人,生活無憂,每當大雪封山、隆冬嚴寒之時,海棠灣雖是四山環拱中的一片盆地幽谷,氣候較金鞭崖酷寒之處要好得多。當年雪勢大大,也是二尺多深,農閒無事,家家均有蓋藏,男女老少各自結伴,設法行樂,內有一家最善釀酒,便在山口邊上開了一座酒鋪,名為酒店,照樣一面青簾挑在那銀花燦爛的寒樹古木之間,實則所有酒客都是自己人,借此消遣說笑,有的連酒菜也是自己帶去。

  村人均以方、錢二人為首,遇事集眾商議,耕獵所得,也按人力平均分配,每到交冬木落,天寒地凍,又遇風雨霜雪,不能出外打獵時,全村男女老少俱都聚在村人所建公堂之內。那是一大間上下兩層的竹樓,約有畝許方圓,後半是一大山洞,內裡放著許多兵器和紡織器具、磨盤之類,四面生有壁爐,溫暖如春。

  平日議有公約,一過九月,天好出去打獵樵采,遇到風雨大雪、天陰霧重,便同聚在公堂之內。女的紡紗織布,男的打造農具,磨制食糧、麻油、豆腐之類,做上半日,再各隨所喜,或是練武打拳,或是下棋吹打簫鼓,或是準備年貨和開春出山販賣之物,早晚並有兩次休息,有的去往洞中暖房浴池分班沐浴,有的約些伴侶飲酒說笑。

  起初本在公堂之中飲酒,後因內有幾個量大的人飲時太久,妨礙別人做事,恰巧離年將近,一時乘興,便由內中一個名叫趙四公公的,就所居前房開了這家酒鋪,本意取樂,使那酒量好的人免得拘束,根本沒有取利之念,不是農閒無事或是春秋佳日、夏夜納涼,經人提議,也不開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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