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大俠狄龍子 | 上頁 下頁
九〇


  聲隨人到,一股疾風帶著一條黑影,已由身旁飛過,同時又聽文麟驚呼之聲。再看下面,正是查牤由身後飛過,隨手扶了文麟往下飛落。黃猩子也正張牙舞爪,二目凶光,碧瞳電射,朝上急飛。晃眼撞上,只聽一聲厲吼,惡獸已被查牤淩空一掌打落,一路翻滾,手舞足掙,斷線風箏一般朝下落去。因其來勢特猛,驟出不意,瞥見上面有人飛落,妄想就勢行兇,哪知厲害?吃這一下,已然打成重傷,落勢再一加急,身子淩空,急切間無從閃避,竟撞在一根大石筍上,丈許多高的石筍立被折斷。惡獸連經重創,便是鐵打身子也禁不住,當時腦破骨裂,重傷斃命。

  等到三姑由上飛落,查牤已不知去向,便和文麟一同上路,先想自己為了文麟,結怨樹敵,幾乎身敗名裂,用盡癡情,一毫不曾打動,如今所愛的心上人又被我好友救來山中,此去便與相見,如論二姊品貌為人,果然極好,最引人喜歡的,便是那自然嫻雅而又和氣迎人,使人樂與親近不舍離開,說不出來的一種意趣,我和大姊均是女子,尚且一見投緣越看越愛,何況男子?文麟對她如此顛倒,果不冤枉。但我自顧才貌也不後人,又對他這樣癡法,難道真個無動於衷?照他和我月夜對飲結為姊弟時所吐心事,也非不近人情,只不知真意如何?何不就此機會試他一試?於是想好了一套話,藉口同尋沈煌,把淑華已來山中的真情隱起,一路暗中觀查文麟神色,對於自己是否仍存疑慮。

  後見文麟對她已將芥蒂全消,並還時現關切愛惜之意,心方喜慰,有些感動,但一想到對方夢魂顛倒的心頭愛寵少時便要相見,久別重逢必要盡吐相思,喜樂悲酸許多況味,自己空負才貌,偏遇不到這類多情種子,好容易看中了他,偏又有人將他全副心神占去,一任威脅利誘,誓死不移,如非此人還有良心,感念我對他的恩義,欲以夫妻之愛化為骨肉之交,並還力言此心已有歸著,除守定淑華二姊外決不再謀婚娶,使我稍遮羞臉,否則人也被他丟完,更是難過。再一想到方才晏瑰、淑華所說口氣,分明想要撮合這段姻緣,用心雖好,但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即使對方為了敬愛二姊,不忍拂她好意,也是全出勉強,不是本心,這等夫妻有何意趣?何況對方還未必肯改初心,再遭拒絕,其何以堪?越想心越悲苦,幾乎流下淚來。

  文麟對於三姑,已早大改前念,生出同情,經此患難,自更感動,三姑人又極美,起初心中有人,惟恐三姑逼他成婚,心懷憂急,還不十分覺得,這時第二次被人由虎穴之中救出,比起前遇凶僧事更兇險,以前疑忌之念又複全消,一同走在這等水碧山清、繁花如錦的後山風景佳處,玉肩相並,吐氣如蘭,又是那麼笑語溫和,情誼殷切,任是鐵石心腸、情有獨鍾,也由不得越看越覺對方貌美多情,人好到了極點,無形之中增加出許多憐惜,明知自己薄幸,辜負她的溫情美意,只是無可奈何而已。

  三姑不知文麟此時心情已非日前,卻還當他僅僅感激救他恩義,並無情分,自己已不打算嫁他,不知怎的,一顆芳心按捺不下,想盡方法試探心意,仿佛對方稍微露出愛意,便得了安慰似的,端的矛盾已極。文麟看出三姑說著說著忽然秀眉微顰,眼波流轉,眉宇之間隱含幽怨,有時語聲也不自然,知是心情淒苦,有意難言,表面上卻故作從容,若無其事,不令顯露出來,回憶前情,正覺對她不起,黑女晏瑰所居小摩天崖青峰頂已然在望,因已走了好些時,心疑後山茅篷三姑不曾去過,把路走錯,腹中又是饑渴交加,正想開口,三姑已引文麟走入一座山洞之內。盤旋上升到了頂上,三姑略指門戶,說林內人家是她至交,可先往投,求取飲食,說罷轉身就走。

  當文麟立在門外守候之時,三姑已由側面小徑繞到裡面。晏瑰也是剛回不久,在崖頂上遙望二人走來,三姑背人暗打手勢,知有用意,便去裡面等候。三姑見面說完經過,暗告晏瑰:「暫時不令淑華知道,自去後窗偷聽少時文麟背後之言如何?」

  晏瑰最是心靈,早就看出三姑癡情太甚,不會死心,口與心違,情思矛盾,連她本人也不覺得,暗忖:「人非草木,文麟天生情種,又有自己和淑華極力撮合,事情有望無疑,斷定文麟受她這等恩義,背後之言必多感激讚美之詞,決不會說出昧良負心的話,三姑雖然癡愛文麟,但其心高好勝,自尊心重,覺著對方心已有人,即便勉強促成也無什意思,此念不去,彼此均難免於誤會,不如由她偷聽,萬一文麟真個對她輕視,昨日月夜訂盟,乃是受人恩德不好意思,意欲借此化解,便由她去,連自己也不再管這閒事。」

  主意打好,不特未加勸阻,反教了一些話,故意不接文麟進門,任其在外忍饑守候,到了時久難耐,呼應無人,自作不速之客,來與淑華相見,然後相機行事,一面並告近鄰女俠何紫楓,人來不令出面。

  不料文麟為人謹願,老想等候三姑回來一同人內,守了多時不肯冒失入內。三姑知他饑渴交加,久候不來,去往門外偷看,見文麟在外駐等,時朝方才自己去路探頭盼望,愁慮神情,心生憐借,歸告晏瑰,欲令引入。晏瑰始而微笑搖頭,第二次三姑又向其力請,晏瑰說:「越是這樣越能試出他的真心,少時自會進來,你這樣擔心作什?」

  三姑無法,只得罷了,因有近鄰女俠何紫楓同在外間屋內低語密談,初次相識,不好意思再走出去。勉強挨到天黑,三姑因文麟連受驚險,饑疾交加,關心太切,實忍不住又以婉言相請。連何紫楓也覺太過,在旁勸說。

  晏瑰微笑道:「你們哪裡知道!我最不信男子自托多情,不是無病呻吟說上許多無聊的怪話,就是卑鄙無恥一味自私,作出許多醜態,欺騙挾制引誘對方,以遂他的欲念。固然食色天性,飲食男女,人生所需美女子和好花一樣,連我們同是女身,見了也喜歡,無形中增加許多好感,格外願意幫她,何況男子?我並不是說他們不該愛女人,但真個心性純潔,只管愛極欲狂,卻沒有分毫自私之念,專顧對方不問自己的,連聽也未聽說過。我因周文麟這個癡人雖然美中不足,不能全合我的心意,到底還算難得,就這樣,我仍是事出傳聞,不曾眼見,拿他不定。三妹方才想要試他,正好借此觀查他為人如何。如其專對一人癡心,不通情理,負義辜恩,仍無可取,我也不再管這閒事了。男子漢大丈夫,他既甘為情死,餓上一天半天有什相干?再說也餓不死。你們這樣心軟,難怪一個不巧就要上人的當了。我們不去睬他,早晚忍耐不住,暮夜荒山必多疑慮,還怕他守上幾天幾夜不進來麼?」

  三姑知她性剛固執,平日輕視男子,不便再說,暗忖:「自己既不想嫁人,還要試他作什?主人性情古怪,萬一少時他見淑華時,久別重逢,驚喜過度,話說得不好,惹惱了主人,豈不是我所累?」

  心正發急後悔。文麟果因饑疲交加,三姑一去不來,昏夜荒山,心中憂疑,連問多次,無人回應,試探著走了進來。晏瑰忙令二女避開,自往室中相候。

  淑華也被低聲喚醒,聽說文麟已來,因聽外屋靜悄悄的,不似有人光景,主人話又含糊,加以方才主人和三姑走後又發生了一件事,遇到兩人,說起文麟被困賊巢,老賊馮越妒忿遷怒必下毒手,幸有一位前輩異人趕去,焊將其救往寒萼穀,此老武功驚人,定必手到成功,並已先行,三姑多半撲空,文麟尚不知淑華姊姊在此,明早當令帶了令郎來見等語。來人因和淑華一見投緣,見她人未復原,擔心良友,不能人夢,行時贈了一丸靈藥。淑華服後不久便自睡熟,醒來見天已黑,三姑並未把人帶回,與行時所說不符,方才二人又大有來歷,所說前輩異人又不姓查,分明寒萼穀一面的人另是一位,如已得手必回寒萼穀,不會來此,聞言為了關切太甚,先還疑信參半,再見三姑不曾回來,更生疑心,方想探詢。

  不料文麟已在外面,聞得她病後呻吟,夢引魂牽的心上人,自然一聽即知,初次登門,一人未見,只管心頭怦怦亂跳,還不敢十分冒失,正在遲疑不決,側耳往內偷聽,忽又聽到兩聲,斷定淑華人已在內,事出意料,驚喜交集之下,哪還再有一毫顧忌?立時沖將進去,見面之後,只顧述說別後光景與相思之苦,連來時饑渴疲勞全都忘個乾淨。後來被人提醒。主人也備好酒食來請人座,同去外屋,見蔡三姑也同在座,先頗不安,及聽三女已拜了姊妹,情逾骨肉,各自敘完本身經歷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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