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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淑華見她詞色悲壯,語聲雖低,恐被後艄賊黨聽見,忙囑:「噤聲。」

  秋棠悄答:「後艄還隔丈許遠近,不是靠近決聽不見,有一小洞,已被我用鏡子擋住,如今賊黨把我主僕當作囊中之物,可以隨意擺佈,絲毫不在心上,不會來此偷聽。主母卻要順著我說,吃個酒足飯飽,不管尋死拼命才有膽子,就死也做一個飽鬼。聽天由命,急它做什?」

  淑華本來愁急,聞言心想既然豁出一命,有什害怕?也跟著飲食說笑起來。

  事有湊巧,狗子自從一見淑華便神魂顛倒,力言:「不是嫡親姑母,有什相干?非此不可,否則便不想活。」

  玉堃只此一子,愛如性命,勸說不聽,好在同船盜黨均是多年心腹,平日行為又盡是神人共憤,喪心病狂,同一敗類,不怕丟人,心想以前數年專在長江川湘一帶作這水上生涯,近年風聲越緊,去冬回家,又把家中產業,連前隔年侵佔淑華母親的百十畝肥田一齊賣掉,父子二人帶了新納愛妾,逃往老王壩賊巢居住。當地山高水急,形勢險惡,荒僻無人,卻有著不少肥沃土地,以前原是賊党存藏運散之地,照例在川湘一帶劫了商客,運往賊巢放上一半年,重行搭配,再由老賊父子裝著經商,去往四川各州府縣銷售,換來銀錢,再辦川中貨物,溯江而下,回往江南販賣,有時也在川江中殺人越貨,行事卻極謹細,這次偶然聽人說起淑華居孀,隱居小三峽,擁有不少遺產,滿門孤弱,容易下手。

  狗子更看上淑華美貌,如非老賊作事乾淨小心,已早下手強姦,日間小賊把常升推入江心已受埋怨,說是萬一不死,被人救起便是後患。小賊在席上聽老賊重提前事,心中不快,頂撞了幾句,聞得後艙主僕二人似在對飲說笑,心癢難搔,偷偷掩來,想看淑華酒醉也未,正趕秋棠勸主人飲食,並誇自己如何好法,才未生疑,正想再聽下去,玉堃又在前面呼喚。

  狗子知道乃父平日笑裡藏刀,非到時機驟然發難,事前不肯現出絲毫形跡,日前又曾約定,非到老王壩老巢不許稍露口風,以防激出變故,人財兩失,話甚有理不敢不聽,停得一停,老賊又在呼喚,氣得咬牙切齒,暗中咒駡了幾句,方始歸座。秋棠靈巧,和淑華問答本是假話,一聽老賊呼喚,探頭一看,狗子剛往回走,忙告淑華:「狗子在外偷聽,剛被老賊喊走,說話務要留意,再待一會,船到老王壩,便裝酒醉怕熱,去往船頭吹風,狗於必要跟出。無事便罷,稍見不妙,主母投水,我和小畜生拼命,免得被他按在房裡,死活都難。」

  淑華已然吃飽,酒也吃了兩分,素來上臉,玉頰紅暈,越顯嬌豔,膽也壯了不少,聞言忽被提醒,暗忖:「賊黨人多,我一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只被堵在房中,插翅難飛,看起來,投水尋死並不容易,如裝酒醉吹吹風,老賊父子必定疑心,就放自己出走,投水時難免被抓住,如何能死?」

  越想越急,正和秋棠商量,要死就去投水,否則決死不成。秋棠明知所說有理,終覺途中所見到的一隻小船或許是個救星,生機尚未絕望,再三勸解。淑華正自遲疑,船已靠岸,暗忖:「後艙門小地窄,好些可慮,不如就勢走往前艙,相機而行。」

  為防萬一求死不得,又暗藏了一把利刀在衣袖內。

  這時滿天陰雲,星月無光,江面上一片沉黑,只有風水相激之聲,岸上兩邊危崖高矗,當中現出一條狹穀,寬只數尺,只臨江不滿五丈方圓一片石壩,黑暗異常。四個船家分頭收篷放板,拋錨系船,忙碌異常。老賊父子正在交頭耳語,瞥見秋棠扶了淑華,裝醉走出,大出意料,狗子正要上前,吃老賊搖手止住。秋棠見狗子面有怒容,猛想起方才遞酒時曾聽狗子說:「此酒吃了必醉。」

  必是內有迷藥,見人不曾睡倒,生了疑心,又見岸上黑暗陰森不見一人,也無絲毫響動,心漸失望,不禁著起急來,心想:「事已至此,方才好謀親耳聽到,決無差錯,老賊想奪家產,狗子一死,也許不會傷害主母,我先與小畜生拼命報仇再說。」

  念頭一轉,故意笑嘻嘻對狗子說道:「相公你到這裡來,我有要緊話說,包你喜歡。」

  說罷便往船頭走去。

  狗子原意,酒中下有蒙藥,又加上好些春藥,淑華人一醉倒,手到成功,及見走出,心疑秋棠鬧鬼,又見淑華春生玉頰,燈光之下越發動人,想要上前調戲,軟的不行便來硬幹,不料被老賊阻住,正在氣忿,想要發作,及聽秋棠這等說法,想起方才所聽好話,一時色迷心竅,誤認秋棠為他盡力,不知如何措詞,說得淑華回心轉意,連忙跟了出去。

  也是狗子該遭惡報,老賊那麼深沉機警,因船頭上眾賊黨正在忙亂,外加人多,個個勇武,秋棠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女,做夢也沒想到敢和狗子拼命,並未阻止,等到瞥見秋棠站在船邊和狗子耳語,人往外擁,心中微動,方要開口,耳聽一聲嬌叱,船頭人影連晃,葉咚一響,群賊紛紛驚呼,狗子己被秋棠抱緊,墜入江中,隨流而去。老賊只此一子,驚慌忙亂中,一面嘶聲急喊,便往外跑,忽聽船旁水響。淑華在後,瞥見一條黑影由篷頂穿入水中。二人一個驚急過度,一個快意非常,全未留神。

  淑華原與秋棠約定,不到萬分危急,或是自己無法求死,才與狗子拼命,初意秋棠少女,不過一時義憤,沒料到小小年紀這等忠勇膽大,搶先發難,變出非常,當時呆一呆,耳聽老賊在船頭上急得亂跳,忽然想起秋棠為主報仇,死得可憐,此時艙中無人,好容易有此機會,再不投水,老賊只此獨子,不問狗子能否救上,必遭毒手。想到這裡,強忍悲憤,輕悄悄走往後艄,見船已泊定,後艄空無一人,江流甚急,覺著賊黨此時即便追到,只一舉步便赴江流,怎麼也來得及,心中一塊石頭落地。正為秋棠傷心,耳聽船頭人語喧嘩和老賊哭喊跳足,聲甚慘厲,聽那口氣,似說狗於近年體弱多病,不會水性,無論哪位弟兄將他救上,願出萬金重賞等語。

  同時又聽外咚葉咚接連兩響。忽想起這班江賊多通水性,萬一跳到水裡,被他救上如何是好?心正尋思,想等江賊搶往下流救人,趕出一段,再行投水自殺,瞥見船老大趕進前艙,不知那賊是嫌江面黑暗來取火把,又聽口中連聲呼哨,誤當來擒自己,心中一慌,忙往江中撲去,剛一轉身,猛覺腰間一緊,自己被人抱住,不禁悲憤填膺,急得周身亂抖,剛驚呼得半聲,待要拼命猛掙,忽聽耳旁低喝:「我非賊黨,不必害怕。」

  耳音甚熟,百忙中回頭一看,正是那賣花少女,不禁驚喜交集,出於意外,忙即住口,人已離地而起,被少女挾住,縱往船篷之上。

  走了幾步,少女便自蹲下身子,背上淑華,覷准右岸離水較近之處縱將過去,由暗影中順著一條又陡又峭的崖坡直上,到了崖頂,將人放下,附耳說道:「地勢我早看好,這等黑天,賊黨決看不見,方才那賊更是粗心,因為老賊怪叫,你喊那一聲許未聽出,即便想起,也必當你投水。可惜事前不及通知,害得那忠義「廣頭自灌一肚子江水,便宜小賊落個全屍。方才船一靠岸,我哥哥乘著後艄水賊離開,便先縱上篷頂,見小賊被人掐住頭頸撲人江中順水沖去,和我打一招呼,令救姊姊,等他回來再和這班狗強盜算帳,隨即入水救人。我哥哥有名的金鉤小白龍,必能將人追上,那兩個水賊休想活命。

  我們原是途中救起一人,發現狗賊陰謀詭計,裝著賣花,看你為人如何,因是無心相遇,老王壩地理不熟,從未到過,連向多人打聽,只知當地山形險惡,下有伏礁,水流太急,容易翻船,山徑甚是荒涼,並無人煙,以為賊黨想擇隱僻之處下手,舟中只兩女子,老賊志在謀財,得人而不害命,何須如此費事?還在奇怪,沒想到賊巢在此,等船靠岸,才聽出他們黑活,狗強盜人數虛實雖還不知,看老賊是他們頭領,賊党水性武功全都有限,即便人多,也易打發。不過天下事往往難料,我兄妹二人遇見這類狼心狗肺的惡賊,照例斬草除根,你如在船,恐怕顧不過來。

  這裡居高臨下,天又黑暗,便於查看,我把話說完便須殺賊,你可守在此地。如獲全勝不必說了;萬一賊党人多,一時殺他不完,我兄妹定必人水誘敵,也許隱藏起來,你只將身臥倒,賊黨必認為人早入水,決想不到會在崖上藏伏。少時殘餘賊黨必回巢穴,船上至多留一二人看守,我兄妹也必趕回將其殺死,把你主僕用原船送走,到了城鎮也不必報案,我兄妹自會約人趕來,將其一網打盡。你那老家人常升已被我們救起,如不是他,還不會跟下來呢,請你放心好了。」

  淑華不等話完,早跪拜下去,吃少女一把拉起,匆匆說完前言,未容發問,轉身就走。

  淑華伏身崖上,朝下偷看,見少女剛到崖下,便聽老賊驚呼:「尋那婆娘!」

  立有一賊黨由船頭趕往後艄,歸報,「人已不見,多半乘亂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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