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大俠狄龍子 | 上頁 下頁
七一


  先父昔年全家歸隱便是聽他所勸,家中還存有他老人家一面銀符。侄女因是孤女山居,不在江湖走動,與人無仇無怨,從未用過,對誰也未提起。先父遺命曾說昔年中條山群英盛會,在座三十七位英俠為了不久都要退隱,曾將各人信符取出,傳觀以後,見符如見人,所到之處全有照應,如其有人故意為難,得到信符的人不妨就近尋訪在場諸位英俠隨時求助,只要情理上講得過去,或受強仇大敵欺淩侵害,無求不允。先父雖未在場,隔了一月便與丁三老俠相遇說起此事,見先父聽勸歸隱,特意相贈,我想黑老前輩當知此事。侄女情願憑這銀符向黑老前輩求說,了卻今日這場過節。那鐵木令仍交文麟帶走,作為今日之事全是賊道賊和尚所為,已然伏誅,便不相干如何?

  黑骷髏查牤接口笑道:「你便是昔年小白旗金弓銀彈子蔡天章的女兒麼?三弟坐化以前,曾說他七十三面銀符現均收回,只有一面留在一個姓蔡的江湖朋友手內,因其歸隱多年從未與人伸手,不曾用過,尚未交還,當初答應過他,只能改行向善,以後無論有何難題,我弟兄七人和九俠、六友、四先生,當初群英會上這班好友,一見此符必以全力相助;後來此人隱居峨眉便無音訊,近年聽說人已死去;此人頗有心計,必將銀符傳與子女,請我隨時留意,發現此符,設法向其取回,另以別位弟兄信符相贈,使其平生所發七十三面令符完璧歸趙。

  當時因事耽擱,又去海南走了一趟,歷時數年方始回轉。這次來遊峨眉,一半訪看兩位老友,一半便是訪查三弟銀符下落,剛到後山便遇此事。因當初群英會一班老友曾經約定,無論何人,只一發現各人令符,便須追究來源,出力相助,不容坐視,因此趕來。既是蔡天章之女,事前聽你和同行侶伴談論,人也頗好,周文麟的事我已得知大概,此時各位老友對你也頗相諒,不致見怪,後日午前,可將銀符送往金頂,我當在彼相候,見面再談也是一樣。」

  隨對沙老笑道:「你這老頭兒,果然狡猾得有點意思,不必繞彎,我無故決不伸手。你也趁早回去,莫要膛這渾水。他們雙方爭鬥,我原是無心遇上。只有一賊道,我已尋他多年,因其陰險刁猾,長於隱避,始終不曾尋見,如若在內,我決放他不過。此是個人的事,與眾無關。至於近在寒萼谷聚會的那班人,雖有幾位老友在內,憑人家也用我不著。不必多慮,就照此女所說,我們走了。」

  老賊聽三姑口氣雖然難聽,且喜醜事不曾洩漏,並知以前也未對人宣揚,又見沙老不曾追問,心中略定,見黑骷髏說完要走,照那口氣,並非是應敵人之約而來,雖聽出寒萼穀這面敵人甚強,少此一個異人到底要好得多,方欲就勢拉攏,交代幾句過場,剛把手一拱,還未開口。

  黑骷髏把話說完,只朝著老賊鬼臉微動,齜牙一笑,把手一擺。三姑早有準備,取回鐵木令,同了文麟當先越窗而出,正把套索拿起,想把文麟縋下,猛瞥見惡獸黃猩子獨立樓下崖石之上,正在昂頭向上仰望,一見文麟崖前露面,一聲厲嘯便縱身朝上飛來,深悔方才因氣老賊不過,不願他以客禮相送,故意搶先,改由原路退走,沒想到下面還有惡獸潛伏,心方一驚,忽聽耳旁喝道:「把人交我!你隨後下來。」

  聲隨人到,一股疾風帶著一條黑影,已由身旁閃過,捷如飛鳥往崖下射去,微聞文麟失驚之聲,定睛一看,正是黑骷髏從窗中飛出,腳不沾地,直飛崖下,由身旁閃過時,就勢一手挾了文麟往下飛落,同時惡獸黃猩子也張牙舞爪由地上奮身飛起,眼看兩下對面就要撞上,方覺黑骷髏本領雖然極高,但那惡獸生具神力,身輕如燕,兩條長臂堅逾銅鐵,雙方勢子全是又猛又急,萬一驟出不意被惡獸撲中,或是抓上一下,黑骷髏固然無妨,文麟不死必受重傷,心念才動,忽聽一聲慘號,就在雙方快要撞個滿懷之際,黑骷髏右手挾著文麟,左手淩空一揮,惡獸一條黃影已似斷線風箏,往斜刺裡連聲厲嘯,四爪亂舞,由離地十餘丈處翻滾下落,比起先前勢更猛急,快要倒地,喀喳一聲,低頭下望,原來崖邊一株老樹吃惡獸一把撈住,折為兩段,惡獸跌在山石之上,也似受了重傷,當時爬不起來,號叫不已。黑骷髏已輕輕落向地上,把文麟放下,自行走去。隨聽老賊身後怒喝,似令婉如傳令同黨不可阻擋,並將惡獸喝住,知其有意做作,心中好笑,為防異人走遠,不易追趕,忙喊:「老前輩請留貴步!」

  隨用套索飛身援下。

  那一帶山崖共分三段,都是上下壁立好幾十丈,三姑輕功雖好,趕到山腳,黑骷髏人已不在,只文麟一人立定相待,聞知黑骷髏行時曾說司徒兄妹先對文麟頗有誤會,今已冰釋。料知老賊不會追來。見日色已快偏西,二人略談兩句便從容前行。

  文麟原不認路,以為三姑送他回轉茅篷,感其關切之情,方才又曾當著賊黨明言心事,恐其多心,也未詢問,並未覺出路行已遠,三姑好似有意延宕不肯快走,知其鍾情太甚,想和自己多談一會,這等癡心也實可感可憐,自然不便露出不願之容。沿途風景又好,不是山高水深,澗穀幽寄,便是風光黛潑,松杉夾路,時見各色山禽好鳥飛鳴往來於花樹之間,到處春花亂開,燦如雲錦,樹色泉聲綿亙不斷。三姑人既美豔,情又纏綿,二人並肩同行,宛如一雙神仙美眷置身畫圖之中,外人眼裡看去固然容易引起妒羨,便這一對局中人,當此春和景明之候,並肩遊行在這等溪山勝處,也由不得生出一種親密娛快之感。彼此指點煙嵐雲樹,飛瀑流泉,悅目賞心,興味無窮,越談越投機,再一想到各人的身世處境,更生同情之感,一邊觀賞美景,漸漸傾吐心事,也就忘了行路遠近。

  走了一陣,不覺月影西斜,晚煙欲生。文麟見前路方遙,尚無止境,定睛四顧,覺著所行之地和四山形勢均無一處見過,笑間三姑:「今早我被惡獸黃猩子由睡夢中背來,因其奔馳迅速,也不知走了多少路,離我茅篷多遠?現在走了好些時候,還看不見茅篷影跡,途中地形也未見過。天已快黑,不知還有多少路才能到呢?」

  三姑巧笑道:「你忙什麼!到了地頭,包你喜歡就是。我因來時匆忙,只顧救你出險,去和老賊拼命,忘了這條路。如由前山繞來,要費不少的事,等你到後如不見人,難免多心,故此緩行。我們走到,你苦想的人也先到了,你當是有別的用意麼?」

  文麟以為沈煌已回茅篷相待,三姑知道自己惦念,故意如此說法,又見三姑說時星眸微睬,似乎略帶嗔容,恐其不快,忙笑答道:「我實是惦記煌兒,想回茅篷看上一下,明早便往寒萼谷一行,向司徒兄妹道謝,並看師父和各位老前輩是否在彼,為了何事與馮村爭鬥,因見夕陽已快落山還不見到,所行途徑從所未見,以為相隔尚遠,隨便請問,並無他意。」

  三姑笑道:「你不必問,到後自知。此是後山盤蛇穀,為山中最隱僻之區,四圍均有深溝高崖阻隔,休說香客遊人,連久居前山的和尚和樵采人也極少有人來過。但這一帶氣候溫暖,風景清麗,尤其春來到處繁花,一片青碧,加上許多清溪映帶,越發引人入勝,自來便是高人奇士隱居之地。那茅篷就在前方,轉過崖去不過半裡來路,就可見到你那想念的人了。」

  文磷仍當是指沈煌而言,暗忖:「我那茅篷高居半山,左右峰嶺森列,而前大片盆地,還有許多森林,與寒萼谷遙遙斜對,無論由哪面走,相隔都不止半裡來路,三姑不是戲言便是另有捷徑小路可以穿行。」

  正在回憶茅篷前面山形地勢,覺著不對,人已轉過崖去,前面乃是一片峭壁危崖,崖腰上面現出一片平地和數百竿竹林,林中果有一座茅篷隱現,但非原住之處,猛想起自己所住茅篷三姑並未去過,必是把路走錯,到了另一隱士家中,忙呼:「三姊!我那茅篷不是這裡,我們走錯了吧?」

  三姑聞言驚道:「那崖上住有兩處人家,均是世外高人,內有一位,與老賊平日所說簡老前輩行徑相仿,也有一個幼童在彼習武。我只聽傳說不曾到過,還以為是在這裡呢,不料把路走錯,豈非笑話?此時天色已晚,回去還有許多的路。你在馮家只吃了幾杯寡酒,由早起來還未用飯,又走這遠一段山路,難免饑渴,便我一早出山,為辦一事忙了半日,剛把事情忙完便接家人報信,說你被老賊擒去,忙即趕回,也是一天水米不打牙,此時想起內中一家女主人與我交厚,事已至此,只好先到她家,吃飽之後再送你走吧。」

  文麟一清早便被黃猩子擒去,馮家雖以盛筵相款,無如心中有事,正以全神觀查主人心意,籌思應付之法,無心飲食,未等用飯,老賊聞警走出,跟著凶僧尋來,遇救上路,空著肚子走了半天,也覺腹饑,此時對於三姑又無疑慮之念,人家好意相送,把路走錯,又非故意,如何怪人?聞言笑答:「本山地理我全不知,難得有此相識高人。或行或止,全聽三姊吩咐便了。」

  三姑笑道:「想不到你居然信我,可見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同是一個茅篷,也許你想見的人就在裡面,不是好麼?」

  文麟人本聰明,聞言心又一動,暗忖:「三姑久居此山,地理甚熟,聽連日所說口氣,不應把路走錯,莫非煌兒和簡老師、各位前輩高人,有兩位在此不成?」

  方說:「三姊不要取笑。」

  猛見瞥崖上有一女人影子一閃,也未看清,三姑已領文麟走入崖下山洞之中。文麟見那洞高只丈許,洞中石地平坦,甚是高大整潔,前面地上現出一團白影,靜蕩蕩的,光景甚是昏黑,心中奇怪,便問:「三姊,到此作什?」

  三姑微嗔道:「這大一個人,莫非還吃了你不成?只跟我走,包你喜歡。」

  文麟不知何意,暗影中偷覷三姑,走著走著,往後退了一步,舉起衣袖,似在拭淚情景,語聲也微帶淒苦,與沿途談笑風生神情迥不相同,不便再問,只得隨同前進,再走兩三丈便到白影之處,這才看出頂上現出一洞,白影乃是天光,上下相隔不下二十餘丈,靠著右側洞壁奇石錯列,左右盤旋,似與頂上出口相連。

  三姑隨引文麟,沿著洞壁那些上下錯落的怪石,左右盤旋,手足並用攀援而上,一面悄聲說道,「這家女主人姓晏,是我新交至好,無須客氣。她那房舍便在對面竹林之中,外觀是一茅篷,內裡卻有兩層房舍,共住兩家,東邊屋內住一異人,脾氣古怪,無人引進,經其允許,不可入內。進門可往西邊房中走進,主人如在,自會接待,否則照直入內,無須客氣。」

  文麟因聽主人是一女子,初次登門,如何可以冒昧走進?忙問:「三姊不是同路麼?」

  三姑淒然答道:「我麼?」

  話到口邊又複忍任,改口說道:「我還有我的事。此非外人,只管走進,多問作什?」

  文麟以為三姑走了半日有些內急,笑答:「三姊有事,我在這家門外等候,事完同行。免得冒昧登門,好些不便。」

  三姑氣道:「有我一路才不便呢,怎麼不聽好話,莫非我還給你當上麼?」

  文麟見她生氣,只得勉強應諾。一會繞道洞口,走了上去,又經過兩條山徑,便達前見平崖之上。三姑便令文麟照她所說,往林中走進。文麟還想詢問,三姑已面帶急怒之容,低聲悄說:「我還有事,事完再見不是一樣?」

  說罷匆匆轉身,往來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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