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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文麟所習武功雖是沈煌轉傳,但平日用功極勤,又是峨眉內功嫡派,根基紮得甚好,雖未試過,因知凶僧厲害猛惡,狹路相逢,從定凶多吉少,一時心驚情急,縱得大猛,一下就是兩丈高遠,凶僧以前見過文麟,知是前遇仇人袁和尚之友,想起前仇,立意殺以洩憤,上來便下毒手,不料一掌打空,人已縱開老遠,怒吼一聲,二次趕撲過去。同來惡道原在後面,見文麟飛身縱起,也跟蹤趕將過來,恰是一同到達。

  文麟剛一落地,瞥見凶僧惡道雙雙追撲過來,身後恰是一片危崖,那一帶林木較密,兩面全被堵住,無路可逃,越發心慌愁急。方料不好,眼看敵人已快追近,忽聽一聲嬌叱,一條紅影已挾著一股疾風,由斜刺裡林隙中飛射進來,正搶在自己前面,雙手一分,喝道:「我蔡三姑這裡,向不許人兩打一,尤其是無故欺侮老實人。誰不服氣,來來來,同去林中空地上分個高下便了。」

  說時,胖婦等男女四人也同趕到。

  文麟看出來的正是林外比武的紅衣少女,以為凶僧惡道那等強橫,決不甘休,誰知聞言並未發怒,只朝少女笑道:「三姑不必生氣。這窮酸是我對頭,好容易在此相遇,如何容他活命?」

  三姑冷笑道:「我看此人分明是個讀書秀才,就會一點武功也有限,再加十個這樣的人,決非你們一人之敵,如何會是仇家?這裡不是待客之所,且同往我家中說去。」

  說罷,右手朝前一揮,左手拉了文麟,往外便走。

  文麟先覺情勢危急萬分,如非女主人解圍,萬無幸理,心甚感激,及見伸手來拉,全無嫌忌,以為對方女中英俠,不拘形跡,也未在意,再看凶僧,被三姑抓住袍袖拉了就走,惡道隨在後面,各把眼睛斜視自己,面有憤容,誰也不曾倔強,方自奇怪,覺著手上微緊,低頭一看,原來三姑竟把自己的手握了一下,正在含笑相看,神情甚媚,因有成見,認定對方是個女異人,也未在意。一會便由花林中穿出,經過一條兩邊危崖交覆的幽谷,前面忽現一片平地,對面半山坡上立著一所華屋,回顧身後,只胖婦一人跟來,與惡道並肩同行,手指少女和自己,正使眼色,也不知是何用意。

  文麟雖是書生,天性強毅,智勇俱全,心想:「事已至此,怕也無用,除卻希望主人是個救星,否則必死凶僧惡道之手。」

  心正尋思,猛覺少女又把自己的手捏了一下,不禁起了疑心,仍想主人女中英俠,必無他念,也許有什別的用意在內,想了想,決計以誠敬自持,相機應付,便同走了進去。入門一看,內裡陳設十分華美,男女奴僕甚多,主人似只少女蔡三姑一個,看去人頗美豔溫柔,威權卻大,稍一呼喚,男女下人立時雲集而來,爭先恐後搶往前面侍候。一連走進三層院落,到了未層樓上,方始停住,還未進門,便聞到蘭庸脂粉香味,就這一會工夫,下人已設盛筵相待。樓共五大間,席設右首第二問內。另一間似是女主人的臥室,繡簾低垂,悄無人聲。

  主人先請來客就座,朝著胖婦笑道:「你只把我的人放走,便要你命!誰欺負他,也找你算帳。」

  胖婦把舌頭一伸,狀更醜怪。少女朝文麟笑道:「尊客請坐,少時便來奉陪。」

  隨往臥室走進。文麟此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待了一會,暗查席前侍婢,身旁均似帶有武器,內中兩人並還佩有寶劍之類,俏生生立在一旁,送上煙茶,甚是殷勤。胖婦獨坐門側方凳之上,不時朝侍婢扮一鬼臉。凶僧惡道坐在對面,似有怒容。待了一會。四顧室中,盆花盛開,日光正照其上,樓欄外一邊茶灶一邊酒爐,熱煙嫋嫋,水開正沸,室中幾案清潔,陳設富麗,花影橫斜,繁蔭在地,越顯得十分春色,暖氣融融,心想:「這家隱居荒山之中,奴婢成群,一呼百諾,看去十分豪富,主人只是一個孤身少女,又有那好武功,形跡好些可疑,到底是何來路,用意難測,如是好人,怎會與凶僧惡道相識?」

  想到這裡心方一動,忽聽凶僧低語道:「道兄,你看這雌老虎神態可疑,真要看中那窮酸,我們留意才好。」

  惡道答說:「師兄噤聲。這婆娘反面無情,不是好惹。莫要被她聽去,又生枝節。」

  凶僧怒道:「今日就不殺那窮酸,也要問個來歷。反正此仇非報不可,真不講理,偏向外人,不會到馮家評理去麼?」

  惡道似恐惹事,低聲說道:「你不知母老虎是馮八大公最寵的乾女兒麼?去年我們雖然吃虧受氣,窮酸不過和那小孩一起,與小禿驢相識,並未動手,何必與他一般見識?」

  凶僧獰笑道:「本來與他無干,但不將他殺死,怎會引出他身後的人?」

  文麟聞言,方覺處境之危,忽聽有人接口道:「你不殺他,照樣把他身後的人引出,奈何不了冬瓜欺葫蘆,吃軟怕硬,充什麼好漢光棍?」

  眾人抬頭一看,正是蔡三姑,由房後左邊屋內繞來,正立凶僧身後面帶冷笑,眉宇之間隱含殺氣。凶僧料知方才所說已被聽去,強賠笑容,方開口喊了一聲「三姑」,三姑突把面色一沉,冷笑道:「我這雌老虎的酒食不勞惠顧,請到馮家等我,自會和你二人評理,各自請吧。」

  文麟知這一僧一道兇惡非常,以為雙方必要翻臉,誰知凶僧紅著一張豬肝臉,好似愧憤交集,卻又還不上話來,惡道也賠著笑臉道:「三姑息怒,容我一言。」

  三姑獰笑道:「我好心好意請你二人來家飲酒,為何背地罵人?我最喜打抱不平。人家一個讀書相公,好好的看我和胖婆娘比武,你們無故欺人,以強淩弱,如非相識,我早就不容了。本來此時你們便難脫身,只為你們說出馮家老頭,如不放走,還道我是怕事。也不打聽打聽,三姑娘受過誰的氣來?趁早快請!免遭無趣。」

  凶僧見主人聲色俱厲,越說越難聽,實在難堪,不由惱羞成怒,剛把凶睛一瞪,還未開口。惡道見主人一雙媚目已射凶光,似知不妙,忙把凶僧一拉,故意笑道:「你不是不知三姑娘自來有她無人,不論憑哪一面,也須讓她幾分。師兄還不快走!自己人何苦大家都生氣呢?」

  凶僧也看出主人快要翻臉,旁立五六個侍婢已各手按腰間寶劍暗器註定自己,大有待命發難之勢,不禁氣餒,反正再說下去只有更糟,決無台下,只得隨同起立,道聲「再見」,一同走去。

  三姑連理也未理,待了一會,忽對胖婦和隨來少年道:「胖婆娘,快和我侄兒對那兩個下流東西說去,今日這位相公已是我家尊客,從此只有人動他一根汗毛,叫他嘗嘗三姑娘梅花針的味道!馮老頭能夠唬誰?我請完客,不必他說我還要向老傢伙算帳呢。」

  胖婦聞言,諾諾連聲,同了少年匆匆走去。

  文麟雖料主人不是純善一流,終有解圍之德,方起致謝,主人已翩然往外屋走去。微聞嬌呼侍女之聲,帶笑說道:「好好侍候這位相公,我去去就來。可恨賊禿,差一點掃了我的興趣。」

  又待了一會,裡屋繡簾挑處,三姑忽又滿面春風,緩步而出,神態十分文雅溫和,與先前判若兩人,朝著文麟笑道:「此是先父昔年兩個舊部,幼時曾與相識,為了他們屢犯家規,在外行兇欺人,已然不許上門,斷了來往。今日因他欺負相公,我不知事情輕重,因何結怨,好意給他一個整臉,想借三杯水酒為雙方解和,免得相公讀書人異日無心相遇,好些討嫌,誰知他們不識抬舉,不過這樣也好。相公二目精氣內斂,武功雖還未到火候,決非常人。匆匆見面,連姓名來歷也未請教。難得一見投緣,這些厭物又都走開,再好沒有。今日天氣晴美,如不嫌棄,你我在此暢飲一回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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