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大俠狄龍子 | 上頁 下頁
一〇


  淑華已命人去雇轎馬,狄大娘少不得也向文麟慰問了幾句。雙方都有著滿腹心情,一時無法出口,一會,轎馬雇好,兩小弟兄便上前扶了文麟下床,然後一同起身上轎,淑華和狄大娘一直送到門外,互相叮嚀,忍淚而別。

  龍子另有去處,送到船上,簡冰如尚未到來,候了一會不見回轉。龍子因天明前便須趕往溫泉峽拜師,又戀著母親,急於趕回,便自走去。沈煌和龍子十分投緣,別時再三囑咐,請其尋到簡師仍回船來,等到開船再行分別。龍子也捨不得沈煌,說好回時就便再來話別,不料一去不回。

  師徒二人坐在船上,候到吃完晚飯,簡冰如人還未到,文麟連日看出淑華心情,大為欣慰,因知此生無緣重聚,世念已灰,頓起求道之想,欲求簡冰如將來代為引進,為示誠敬,忍受痛苦,舟中坐候,不肯就臥,沈煌更不必說。到了子夜,文麟知沈煌連日不曾睡好,恐其勞倦,勸令稍睡,等簡師到來再行喚醒。沈煌不肯,力說:「第一天拜師不應失禮,便等天亮也無妨礙。倒是老師病體未痊,理應安臥。天已深夜,便簡老師也無見怪之理。」

  當師徒二人互相勸說之時,忽聽江岸上有人行動,向窗探頭,往外一看,月明如晝,一片清光,江流千里,灘聲浩浩,岸上沙明如雪,林木蕭森,枝葉扶疏,清蔭在地,本是靜蕩蕩的,夜景幽絕,泊舟左近,只有四五戶人家和一座小廟,相隔約在十餘丈遠近,忽由對面松林中走出兩人。沈煌畢竟年幼,因在船中久候心焦,急於拜師,以為靜夜無人,必是簡冰如尋來,才見人影,還未看真,便連喊了兩聲「簡老師」。文麟起初也當冰如尋來,及見當頭一人是個身材高大的壯漢,腰間掛有兵器,心中一動,忙囑沈煌住口,看清再說。話未說完,第二人相繼走出,是個中年道士,背插單劍,行動極快,看那來意,似往小廟走去,因聽沈煌一喊,忽然改朝船上走來。

  文麟師徒因這兩人不曾見過,起初也料是冰如的朋友,及至走近,剛看出那壯漢貌相兇惡,道人的服裝神情也頗覺詫異,忽聽壯漢對道人道:「呂法師,你說這娃兒聲音與尋常不同,是個好資質,莫非這遠的路,還帶一個累贅走麼?」

  道人笑答:「你哪知道?這娃兒聲洪而清,帶有剛勁之聲,聽他急喊老師,十九練過武功,帶在路上,怎會是個累贅呢?」

  沈煌聞言還未在意,文麟已聽出來意不善,心中一驚,來人已縱身一躍到了船上。沈煌年幼無知,又未辨明對方語意,見那停舟之處,離岸約有兩丈以上,跳板已撤,來人江邊縱身一躍便到船上,連點聲音俱無,少年好奇,只覺對方本領驚人,心中欲羨,又誤認是簡冰如的朋友,毫不尋思,匆匆往船頭上跑去,見面不等對方開口,笑道:「二位尊客,可是來尋家師的麼?」

  來人原是川江巨盜、巡江夜叉卜天龍和青衣江長松觀主、惡道賽純陽呂淩風。因在嘉陵江上劫一行舟,舟中是個清官遺屬,母女三人扶樞回籍,被卜天龍看中二女貌美,意欲把人擄走,遭一俠士將惡盜打敗,帶去的黨羽六人全被殺死。卜天龍總算見機,仗著精通水性,乘隙入江逃走,問出俠士名叫許元通,乃東川三俠之一,另二人一名李元化,一名吳元智,曾拜異人為師,劍術武功無不驚人,知非敵手,想起三俠威名,只有惡盜呂淩風的師兄鐵行腳姚昌能敵,連夜趕往青衣江長松觀求援,不料人已他往。後來訪出鐵行腳前四年為了一事灰心,已然洗手,獨個兒隱居川東小三峽中溫泉峽小廟之內,心疑惡道也在當地,展轉尋來。

  到時天已入夜,因知鐵行腳性情古怪,以前雖是綠林中人,頗喜劫富濟貧,自歸佛門便吃長齋,平生未犯淫過;惟恐廟中清苦,想在鎮上吃飽再往求助。事有湊巧,還未吃完,惡道呂淩風忽由門外走過,雙方不期而遇,自是心喜,連忙趕出喚住,同回鎮店痛飲。原來惡道和鐵行腳當初雖同師兄弟,但是彼此性情行為多不相同,尤其鐵行腳改歸佛門以後換了法名,隱居當地小廟閉戶清修,除了呂淩風尚念同胞之誼,許其上門而外,誰都不見。呂淩風新近也和卜天龍一樣,為東川三俠中的李元化所敗,身受重傷,調養三月未得痊癒,立誓報仇,來向鐵行腳求助,到時天晚,欲往鎮上買醉,吃飽再去。說完前事,互一商量,因鐵行腳性情古怪,不通商量,就此前往,未必能夠見到,卜天龍事由採花而起,更是無望。後來商定在附近店中住下,到了深夜,乘其誦經夜課未完之時,冷不防越牆而入,先把人見到再說;如若固執不允,索性趕往秦嶺,尋一前輩異人出山相助。候到子夜,一同起身,正由廟旁松林繞出,忽見江邊小船上幼童高呼。

  惡道呂淩風聽出語聲清洪,跟蹤尋來,這時一見沈煌貌相英秀,二目有神,越發中意,接口笑道:「我不是你師父朋友,見你靈秀可愛,如肯拜我為師,福緣不小,准比你那師父強得多。你如心願,當時就隨我走……」

  話未說完,沈煌看出惡道一張麻臉,目射凶光,口角時帶獰笑,同來壯漢額橫著一條二指寬的刀痕,一臉橫肉,貌更醜惡,由不得心生煩厭,聞言怒道:「你是哪廟的道士,我又不認得你。深更半夜到我船上,既非我師父的朋友,趁早快走,免遭無趣。你也配收我做徒弟麼?」

  說時,文鱗也自扶病走出,看出來人不是善良之輩,惟恐沈煌將他激怒,方要攔阻,話已出口。惡道聞言並不動怒,獰笑道:「你這娃兒怎不識抬舉,想找苦吃麼?」

  文麟聽出語氣不妙,連忙接口勸道:「這位法師,何必和他娃兒家一般見識?他母孀居,只此一子,萬無出家之理。請法師不必介意,往舟中小坐奉茶如何?」

  惡道還未答話,卜天龍突把凶眼一瞪,喝道:「你這窮酸,是他什麼人,要你管這閑賬!」

  文麟本意這兩人神情兇惡,氣勢洶洶,就喚起船家,也決打他不過,打算用緩兵之計將其延入舟中,簡冰如少時趕回,自能將其打發,否則候到天明,暗命船家去喚慧圓老尼送信求援,免吃他的眼前虧,不料對方這等兇橫無理,又見沈煌氣得兩眼怒瞪,趕緊拳頭,似要發作,對方又帶有兇器,萬分緊急之下,慌不迭先把沈煌拉住,不令開口,故意說道:「侄兒平日所讀何書,忘卻臨深履薄之誠麼?」

  沈煌見老師連急帶氣,手都顫抖,忽然想起這兩惡人帶有刀劍,十九打他不過,何況還要保護周老師,只得強忍氣憤,故意笑道:「你看這兩人多怪!素昧平生,無故要收我做徒弟,豈非笑話?我不理他了。」

  說完,轉身便要往艙裡走去。

  這時卜天龍本要逞強發作,被惡道呂淩風止住,同時遠遠天空中忽現出兩點黑影,疾如流星過渡,正淩空背月而來。卜、呂二人因黑影來自背後一面,不曾發現,文麟師徒全都看見,心疑前後所見兩大黑雕。沈煌知道兩雕深通靈性,能辨善惡,又是簡老師好友所養,昨聽狄龍子說二雕爪如堅鋼,飛行神速,鐵羽淩空,突然下擊,休說常人,多好武功的也未必是它對手,心中驚喜,正要指點,黑影已快飛近。文麟認出果是二雕,料有原因,恐沈煌無知,被敵驚覺,忙使眼色止住,不令開口,沈煌話也說完。剛一轉身,卜天龍厲聲喝道:「小狗敢走!呂法師好意看中,是你造化……」

  話未說完,文麟見二雕越飛越近,月光之下,黑影中已各現出雕眼金光,來路正對船頭一面,越發有了指望,忙把沈煌拉任,故意賠笑說道:「煌侄莫走,這位壯士也請息怒,他一個無知幼童,何必與他一般見識?」

  卜天龍見文麟貌相文秀,一臉笑容,不似武家,又見師徒兩人衣飾華美,舟中行囊整潔,料是富家,忽起凶心;欲劫其財,複劫其人,收為徒弟,教以武藝,作他日一臂之助,妄想人財兩得,獰笑一聲,回手拔刀,待要威嚇,剛喝得一聲「窮酸」,二雕已飛近二惡的頭上。

  卜天龍還在耀武揚威,呂淩風終是久經大敵,武功又高,耳目靈警,長於應變,因見對方長幼二人,小的一個遇見這等猛惡的威勢,始終氣定神閑,毫無懼容,反把一雙黑白分明的俊眼註定自己這面,大有發作之勢;年長的一個雖是滿臉笑容,氣度也頗從容,越看越不像是常人,本在生疑,留意觀察,忽聽風聲呼呼,甚是劇烈,由身後天空中猛襲過來,當晚雲淨月明,並沒有風,心中奇怪,剛一回望,猛瞥見兩片墨雲,各帶著兩點酒杯大小的金光,突似流星下瀉,自空飛墮,已然離頭不遠,來勢迅疾異常,相隔還有數丈高下,便覺出一股極強烈的風力已將身子兜住,剛看出是兩隻從來未見的大怪鳥,看那來勢,分明由遠處飛來,照準自己淩空下擊,知道不妙,一面拔劍準備抵禦,口中大喝:「三弟留神上面!」

  說時遲那時快!這就昂頭轉身、向空仰望、一句話的工夫,忽聽一聲怪叫,眼前倏地一暗,那兩團金光已射到自己身上,百忙中覺出那怪鳥來勢萬分猛烈,兩翅風力更大得出奇,身子都幾被震動,晃了一晃才轉立穩,鳥腹下兩隻粗逾人臂、蒲扇般大的烏爪,鋼鉤也似,已然展開,就快當頭抓到,看出厲害非常,正要揮劍去斫,忽想起近年江湖傳說的兩隻金眼神雕的來歷,不禁大驚,慌得一慌,猛覺手中一緊,劍被烏爪抓住,力大異常,越發膽戰心寒,不暇再顧同黨,慌不迭把手一松,一個「靖蜒掠水」之勢往斜刺裡江岸上飛縱過去,耳聽船頭上重物落水之聲,回頭一看,卜天龍已被一隻大黑雕一爪將手中刀抓去,人也打落江中,舟人全被驚起,二雕朝著船上長幼二人叫了幾聲,忽然展翅追來,這才看出果是兩隻黑雕,與平日所聞一般無二,方才奪劍時,憑自己的功力,竟被將手勒得生疼,如非見機,不特手腕立斷,連頭也被抓裂,當時嚇了個亡魂皆冒,哪裡還敢迎敵?忙向路側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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