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大俠狄龍子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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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那點散碎銀子,休說不夠娘三年之用,也不忍心接受,正打不起主意,沒想到師弟這個活菩薩,待我娘如此好法。以前娘說沈家夫人善心厚道,事又輕鬆,只盼能到沈家做個老媽子,就可不愁衣食,卻還有好些顧慮,一想起就傷心。做夢也想不到,以前想做下人都無法近身,如今會把她接來當姊妹相待。方才見這許多好吃的,想與沈師弟討兩碗給娘吃,不好意思出口,又恐回去娘要罵我。以後變成天天都吃好的,怎不叫我喜歡感激呢!」 文麟因要款待簡冰如,消夜酒菜設在中廳之內,見龍子早就喊餓,酒菜端上,始而舉杯沉吟,帶愧討菜奉母,後來慷慨陳情,音調激昂,顧盼威武,聲若洪鐘,至情至性溢于眉宇,方自感動,忽聽屏後女子說話,似是女主人的口音,心方一動,隨見使女芸香走來,對沈煌道:「夫人令少爺稟告老師,說明日一早便派人去把狄家大娘連狄少爺一齊接來我家居住,全照老師話辦。夫人正在裡面找衣服,想與狄大娘送去呢。」 龍子先前聞言雖然喜出望外,等到二次入座說完前言,忽想起女人家都小氣,師弟雖是一番好心,知道他娘願不願意?雙方貧富又大懸殊。自己和人打架,便為那班混帳人見我家窮,常把我娘呼來喝去,欺人太甚之故,人都一樣,哪會他家的人都是這等好法?及聽芸香傳話,朝著文麟、沈煌笑了一笑,便不再開口,舉起杯筷,埋頭大吃。文麟見他吃得極快,滿臉均是感奮之容,知己深印心頭,故不再形之口舌,暗中稱奇。 師徒二人均吃不多,見龍子手口並用,一路風捲殘雲,淑華待客素優,又因敬重文麟,知他愛護愛子無微不至,對那異人如此重視決非無故,厄廚又極精美,所備消夜肴點甚多,竟被龍子吃去十之八九,這還是想起乃母平日囑咐,到外人家吃東西不許不留餘地,使人笑話,否則全被吃光。 剛一吃完,沈煌見有大盤包子未動,笑問:「這包子是核桃、黑芝麻和各樣蜜餞、瓜條搗碎成泥,再用雞油和糖釀拌成的甜餡,你怎不吃了?」 龍子笑答:「師弟,我受你家好處大多,也不說感激的話了。我想娘知今夜除那毒蟲,也許不放心,就是睡著,我一回家也必驚醒。今夜我娘因談起我出門之事,不大放心,心中愁煩,必不捨得我走,飯未吃好。她老人家近年多病,東西吃不多,偏容易餓。這時回家,沒地方弄吃的去,我只好老著臉皮,把這一盤包子帶走,回去孝敬我娘,給娘作為充饑之物了。」 沈煌見他說完要走,忙命下人往廚房內取肴點,又命芸香到裡面去看還有什麼糖果,一齊取來,與狄少爺送回家去。一會,芸香拿一個小筐、一包衣服、一包糖果走來,說是夫人送與狄大娘母子,請其更換,明日午前命人往接。沈煌正命下人代送,龍子力言「無須」。沈煌見文麟示意阻止,便不再相強,聽其帶走。龍子歸心似箭,匆匆辭別,說是明日稟告簡老師再來,便自走去。 文麟因夜已深,不便請淑華相見,便命沈煌入內稟告。母子二人談了一會,天已大明。淑華聽說愛子脈象,具有異征,說好,不特體力強健,並享高夀,說不好時,連三十歲都活不滿便要短命,幸拜異人為師,既免夭亡,還可學成一身驚人本領,暗忖:「丈夫在日,對於功名之念本就淡薄,家中又有田產,自己守節撫孤,但能接續香煙,於願已足。」 再想到文麟這等熱誠苦心,大為感動,因恐愛子念母,心中感傷,卻不露出,一面勉勵沈煌:「今到峨眉從師習武固關重要,本來學業也不可以偏廢,尤其周老師對你如此恩厚,必須謹記心頭,遇機圖報。娘在家中雖覺孤單,好在衣食無憂,又將龍子之母接來同居。聞她為人賢慧能幹,有此閨中良友,雙方均不愁寂寞,只管放心,不必掛念。」 沈煌見母親說時雖然面帶笑容,但是雙目紅潤,淚光欲流,想起自己去後,母親倚閻念切必多傷感,心中萬分依戀,無奈母子二人相依為命,萬一短壽早死,母親晚年何人侍奉,惟恐引起傷心,事情又在必行,只得忍著悲懷,強打歡笑,又陪坐談了一會。母子二人俱是一夜未睡,便同安臥,睡到過午才得驚醒。 淑華想起昨夜命人今早往接狄家母子,此時當已早來,如何起身這晚?雙方貧富懸殊,恐其多心,忙令下人尋問,才知龍子午前來過一次,說是簡老師聞說淑華迎接他娘來此同居之事,大為欣慰,狄大狼吃龍子一說,更是喜出望外,感激涕零,因恐淑華母子昨夜不曾睡好,推說盛情拜領,但還有些瑣事未了,想等午後再行遷來沈家居住,無須命人往迎。本命龍子傍午時送信,就便探詢淑華母子何時起身,龍子心實,卻把乃母之意告知文麟,現時人尚未來。 淑華久聞狄大娘賢孝之名,覺她聰明細心,以後同居,定得好處,也頗高興,正要命人往接,文麟忽然求見,說是只聽簡老師一句話,立時便要起身,以後不知何時相見,欲和主母商量置辦行裝和沈煌行後家事如何安排,淑華對於文麟感激異常,本定行前相見,當面拜謝,聞言立命下人備酒,夜來與先生餞行,並謝照護愛子之德,一面請往廳堂,先見一面,共商行事,沈煌聞言,不等下人往請,先就趕去。 淑華感歎了一陣,略微梳洗,走往中廳,文麟早已坐候。賓主相見,淑華首先下拜,未等開口,兩行清淚已奪眶而出。文麟避席還禮,淑華忙命沈煌拉住老師,文麟已同拜倒,只得罷了。文麟正容問道:「煌兒脈有異征,非習內家武功不能轉危為安。難得有此奇緣遇合,乃是大喜之事,表姊如何難過起來?山中居住雖然不似家居舒適,但有小弟同往,尚可照料,無須憂慮,請表姊放心。光陰易過,至多兩三年的分別而已。」 淑華慨然答道:「煌兒有老師照料,我還有什麼不放心處?只是表弟你待他恩德,深如山海,我母子無以為報,也無法言謝;愚姊中心藏之已非朝夕。未亡人今生自難報答,惟有期居來世。這類空話本來不想出口,不過表弟也只弟兄二人,文龍表兄只得一子,現居南中,久無音訊。表弟自隨宦入川以來,孤身一人寄寓寒舍,不知何故無意功名,至今未有室家?現為煌兒,同往峨眉從師,不知又要耽擱幾年?言念及此,萬分愧對。我知盛情難於推謝,不便多言。等到峨眉歸來,或是煌兒在此一兩年中練成內功脫離危境,仍望先往謀取功名,自己前途要緊,以期成家立業,上慰姑父母在天之靈,使未亡人也減少一點罪過,放下平時心事,便更感謝不盡了。」 文麟聞言,先是面上一紅,略一尋思,強笑答道:「多謝表姊盛意,小弟對於世情早已看空,只和煌兒好似前生緣分。他對我固是依戀,我更放他不下。難得奇緣遇合,拜此異人為師,免我一樁心事,並還可以隨同學習內功,以備將來山中隱居,抵禦盜賊猛獸等危害,實是一舉兩得之事。至於功名室家之想,早已忘懷,小弟自有計算,盛情惟有心領。我志已決,還望表姊勿以為念,且商量煌兒行裝和小弟去後家中之事如何安排吧。」 淑華默然未答。 文麟見她眉宇間隱含幽怨,意似不滿,心中一酸,強笑道:「人各有志,小弟本有出世之想,只為煌兒從小看大,雙方又是至戚至友,表姊門庭單薄,只此一子,偏是六陰鬼脈,故不忍舍之而去。幸而吉人天相,有此遇合,不。出三年便是文武全才,不在表姊青年守節一番苦志,小弟也得慰初衷,以後不論南歸或就青城、峨眉名山小隱,均可放心。只等煌兒峨眉之行有了成就,便即告辭,從此天各一方,難再相見。會短離長,還望表姊寬懷自玉,不再談小弟之事吧。」 淑華與文麟幼時常在一起,知他外表溫文,內實剛強,天性固執,決勸不轉,再如多言,必當自己誤解他的心意,心更悲憤,甚或不辭而別,等到愛子學成便即孤身遠引都不一定,想起他這多年來的苦心孤詣,無以為報,如何反增他的悲苦?偏生寡居避嫌,雖非私見,雙方問答又都文言,終恐被人聽出語病,沒奈何淒然答道:「表弟,你誤解了。傷心人別有懷抱,實難落於言詮。光陰易過,白髮如新,未亡人生來薄命,自難言報,此心耿耿,實矢天日。煌兒此行全仗老師愛護提攜。雙方至親,益以深交,我也無話可說,把方才寬懷自玉之言轉贈表弟而已。今晚備有薄酒粗肴,奉陪小飲,以志別思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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