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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孫宰笑說:「小弟在此也難久居。過了今年也要搬回去了。」

  說罷又談了一陣,便起告辭。杜甫將他送走,回來和楊氏商量,打算先送家眷回去,把杜曲的家和那幾畝田整理一下,以便安居。楊氏一想,覺著此時回去人手較多,容易安排,便說:「我知你想家,我母子先回也好。不過,你剛入朝為官,得到天子看重,今後行止必須好好打點,以免耽誤前程。依我之見,你已為諫官,應該常在天子跟前才是道理。最好回轉鳳翔,等車駕回京,先跟了去。把我母子和項明、劉壯留在這裡,作一退身之計,不也好麼?」

  杜甫不聽,非要回轉長安不可。談了一陣,最後商定,還要全家都回。鄉村房地交托孫宰代管。項明。曾乙留在當地耕種,只帶劉壯一人同回。

  第三日,楊氏的堂兄楊衍來訪,大家重又商計前事。楊衍也力主杜甫全家回京,只把羌村的房子和田交托孫宰照看。夫妻二人最好全家住在一起,不要分散,並說:「胡賊雖退,還有不少賊党散在四方。還有這次平寇曾用外力,聽說恢復東都時回紇曾經大掠,滿載而去。這也難保不是未來之害。把羌村的家留下,將來可以作一退步,豈不是好?你夫妻走後,我也還要常來照看,放心好了。」

  杜甫夫妻覺著所說有理,便即應了。本想把項明,劉壯留在當地看家,楊衍笑說:「無須,你們回去需要用人,最好一路都走,不必零散。」

  楊氏也覺杜曲的田還要準備春耕,人少無濟於事,這一來全家老少一齊同回。跟著便得到天子不久將要回京的消息。杜甫連忙趕往鳳翔,問明車駕十月起行,又趕回來。由項明、劉壯、曾乙、王砅四人護送楊氏母子先行,杜甫再趕到鳳翔去隨駕同行。一晃到了十月中旬,肅宗率領滿朝文武回轉長安。

  杜甫當然也在其內,一路無事。到京之後,趕往杜曲家中一看,楊氏業已早到。因有項明、劉壯等相助,非但家務都佈置得井井有條,連春麥也全種上,心中高興,又到城內外訪看各家親友和同僚們。初意以為大亂已平,自己業已在朝為官,此後一定漸入佳境,哪知事情不能盡如人意。先聽人說當年苦旱,田裡收成不好,恐鬧春荒。跟著下起雨來,連下一個多月,連春耕都受了妨害。加上賊兵退後遺留下來的殘寇流賊,官軍方面潰敗逃亡的散兵游勇嘯聚山野之間,不時成群結夥打家劫舍,為害民間,天災人禍同時發生,造成了一片饑荒世界,關輔一帶米珠薪桂,民不聊生,比起天寶十三四載的災情還重得多。這大兵之後必有的凶年漸漸逼得這位詩人沒法再呆下去。

  杜甫全家回京,原是李亨(肅宗)至德元載九月底邊的事。①到家不久,孫宰全家也搬了回來。跟著杜甫人朝任職。所任左拾遺又是朝廷清貴文學侍從之官,兩院(中書。門下二省)同事多是當時學士名流,大家都談得來,每日詩酒過從非常融洽。

  【①杜甫攜家隨從肅宗還長安是至德二載十月之事,以下所述也有與史實相違之處,似為作者病重失記所致。】

  杜甫雖聽人說當年關輔春荒必重,因楊氏、項明已經有了一些打算,並未十分在意。加上僚友一多,每日詩酒往還,就此忽略過去。哪知當年災荒太重,加上盜賊作亂,物價日高,杜甫只有有限幾畝薄田,所種糧食還未成長。本來日子難過,勉強挨到至德二載的問八月,賊子安慶緒忽然召集乃父安祿山的舊部悍將史思明、張通儒、安守忠等分兵作亂。由史思明等往寇太原、河東等地,並命張通儒為賊帥,再犯西京。軍情日緊,鬧得長安官民人等又在心慌意亂,準備逃亡。

  杜甫漸漸也著起急來。勉強苦熬了兩月,實在風聲緊急,謀生不易,便把親友請在一起,互相商計。楊氏想起以前楊衍所說的話,好在鹿阝州羌村還有一個家和幾畝地,房子現成,正好回去暫避一時,便勸杜甫把家先搬回羌村去,孫宰首先贊好,力勸杜甫快走。跟著又奉到朝命,杜甫由左拾遺再任華州司功參軍,並且催他即速上任,杜甫實在無奈,只得領命上路,辭別家人親友,往華州趕去。先並未打算當時回來,後因軍情太急,實在放心不下,只得抄小路趕回杜曲,仍然預計把楊氏母子一齊送往哪州,仍由金光門繞道先往白水趕去,哪知剛走了不兩天,天便下起雨來。當年春寒又重,那雨偏是越下越大,接連十多天沒有停過。

  杜甫夫妻全家連項明共是老少八九人,只有兩把舊雨傘,實不夠用,晚來隨便找一個大樹底下,連老帶小圍傘而坐,腳底踏著水泥。最苦是帶的乾糧不多,兒女飯量隨人同長,早在途中把糧吃光,鬧得大家都沒有吃的。饑寒交迫之下,冒著冷雨寒風,奔馳山野之間,真個苦到極點。似這樣又苦熬了十多天。好容易掙扎到了彭衙縣的邊境,走到白水山區裡面,計算途程再走二三日便可趕到同家窪孫宰家裡歇息。住一兩天再往羌村,便可減少許多苦難。哪知山路崎嶇,風狂雨大,甚是難行。最困難還是沒有吃的。

  杜甫無法,只得同了項明沿途採掘一些草根野果和橡栗苦李之類,勉強充饑度命。這些東西又苦又澀,有的辛辣非常,不能人口,大人還能勉強忍耐,幾個小孩吃得直哭。壯甫雖然看了傷心,只是無計可施,只得咬牙忍受,仍往前走。

  這日走到一個山凹裡面,全家聚坐在一塊大青石上,想起這一路顛連辛苦,正在難受,杜甫忽覺左手痛極,好像被什麼東西咬緊,痛不可當。反手一摸,摸到一把頭髮,十分柔軟。低頭細看,月光照處,那咬住手指不放的正是新生不久的愛女鳳子,身上衣服業已濕透,滿臉雨水淋漓,涼冰冰的,抱向懷中。笑問:「此娃子為何咬人?」

  鳳子脫口便答:「我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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