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長眉真人傳 | 上頁 下頁
三九


  任壽看出那夥人與前見惡鬼不同,無論如何看去,均是原形。料是受害的人,不知何故,被老魔頭擒來,在此受罪。左道煉魂之法,曾聽說過,最是殘酷,不由氣往上撞。經此一來,越發斷定老人是那魔頭,當時便想趕去。後來試出鐵環十分奇怪:自入魔宮以後,不特遠近均能透視,如放眼前,連對方說話也能聽出;只一拿開,便不聞不見。暗忖:「老魔先藏之物,必關重要。現在寶環透視之下,不特門戶途徑全在眼底,連對方動作也是一覽無遺。好在老魔只有一人,下餘不是受他嚴刑禁制的惡鬼,便是受害的人。自己毫無法力,深入重地,制勝艱難,如往法壇將所藏之物先得到手,也許能占上風。還有此壇許是邪法埋伏的樞紐,如能就手破去,也減好些危害。」

  主意打定,仍不放心,又用鐵環四下查看,除老魔頭外,果無他人。只先前那群被害人擁出的甬道盡頭之處,有一廣約畝許的地牢,裡面囚人,十九被老魔喚出,正在西偏殿內環跪哀號。下余還有十餘囚人,多是僧道一流。有的用鐵鉤鉤穿腳心,倒掛梁上,頭卻沖下。離頭五六尺,燃著一蓬碧陰陰的怪火,不時向囚人五官七竅之內鑽進。有的用尺許長鐵釘,把囚人手足作大字形倒釘牆上。有的仰臥一塊大鐵板上,由下面冒起數十柄金刀,透身而過,刀尖向上,紮得人刺猖也似,刀尖上更有血焰不時湧起。囚人全身均被金刀刺穿,再經血焰焚燒,晃眼之間,皮膚全焦,眼看要成灰炭。忽然一陣黑風,由牢頂所懸一架七葉風車上發出,吹向囚人身上,重又復原,再去受那魔火金刀諸般毒刑。看去慘痛已極,覺著地獄變相,也無如此殘忍虐毒。心中憤極,決計破了法壇,拼冒奇險,也將這老魔頭除去。不忍再看,便將老魔來路避開,仍用鐵環觀察,由左邊覓路前行。為防萬一,始終未將鐵環取下。

  魔宮甚深。正在邊走邊看,猛發現當中一層極華美的宮殿。內有一玉榻,上面停著一具豔屍,赤身露體,一絲不掛。身旁四圍堆滿鮮花。這殿先前原曾看見,因玉榻上鋪著尺許厚的奇花異卉,四外又有繁花堆滿,屍臥其上,被花埋住,不近前不易發現。豔屍年約二十來歲,生得花容月貌,骨肉停勻,柔肌如雪,濃纖合度,安穩閉目,平臥花上。看去似比申無垢還美。再叫四圍的花一映,越覺光豔照人,不可逼視。任壽人素剛正,先見赤身美女,不知已死,剛把目光移向別處,忽想起先前所見那些美貌少女全是惡鬼變相,心疑老魔又鬧懸虛。二次立定觀察,才看出這美女雖然豔絕人間,睡相卻不似個生人,竟是一具女屍。只不知人死以後,如何還有這等美豔容光?因見豔屍朝天仰臥,豐乳纖腰,粉彎雪股,活色生香,隱微可見,不願再看下去。先疑有詐,因由環中觀察,只是一具豔屍,別無他異,與前見惡鬼不同,也就不暇細想,重又前行。

  剛走不遠,偶然回顧老魔,正坐偏殿,朝著面前環跪的苦囚,含笑問答。一心想破法壇,那環又非對面直看,不能聞聲,也未留神查聽所說何語。這時老魔忽似有什警覺,面容驟變,把手一揚,那些囚人忽然同聲哀號,紛紛跌倒,就地化作一團團的黑煙,潮水一般往原來甬道中滾去,轉瞬都盡。同時老魔身形一閃,忽化成一條紅影,當中裹著一個赤身血人飛起,先往前面飛去。到了先前發腳之處,再往後宮一帶飛來,時左時右,神速異常,把來路一帶宮室全都走遍。所過之處,揚手便是大蓬中雜億萬金針,比血還紅的火焰,狂濤一般隨手湧起,將那一帶全部佈滿。見無異兆,一閃收去。再到第二處,也是如此。似這樣,晃眼之間,任壽便被迫近。如非老魔拿不准來人是由何方走進,宮殿又多,沿途撲空,延誤時刻,照那等神速,早被追上。任壽看出是在搜尋自己,來勢如此猛惡,也自心驚。暗忖:「老魔邪法似極厲害,再不見機先行藏避,就許遭他毒手。神僧命我到了危急之時,將環拋起,自有解救,何不試它一下?」

  心念才動,老魔已經追近,只隔一層宮殿,晃眼必被追上。心更發慌,忽然急中生智,一面緊握鐵環暗中查看,一面改進為退,繞向前去。覺出雙方相隔甚近,老魔竟未發現自己,依舊往後宮一帶窮搜過去,漸漸悟出鐵環兼有隱形妙用。心神一定,膽又壯起。由此雙方如捉迷藏一般。

  任壽跟在老魔身後,尾隨到了未層法壇前面,方始立定。見老魔似因尋找不出敵人形跡,滿臉惶急之容。站在壇前略一呆立,忽然恢復原形,仍是一個慈眉善目,滿臉笑容,鬚髮如銀的紅衣老人。跟著張口一噴,立有一圈碧光飛起,大約丈許,懸向壇前。再把手朝上一揚,碧光由濃而淡,內裡現出無數人物影跡,如走馬燈一般,一幕接一幕,演變下去。

  任壽定睛一看,先是一座崖洞,中一長髯道人,長身鶴立,相貌奇偉,望之若仙。旁邊一僧一道:一是瘋和尚;另一道人正是日夜想望,急欲拜見的師父樗散子。瘋和尚似和師父爭論,只聽不出說什話語。忽然霞光一閃,由內而外,全數隱去。光影變滅之中,仿佛那人口正是前月取蜂蜜的上洞,也未看真。跟著,便見瘋和尚駕著一道紅光,往臥眉峰下飛降。還未到地,面容忽變,一片金霞湧過,無影無蹤。轉眼,瘋和尚又同了自己在峰旁現身,也是一片金光閃過,略現即隱。底下便是自己人洞經過,直到方才快要取環查看之時,忽然隱去。初入宮城那一段,老魔注視圈中人影,神情十分緊張,及至看到人隱不見,不住口噴碧光,將手連揚,底下更不再現別的影跡。老魔似頗優惶,滿臉愁容。呆了一會,又似想起什事,先朝法壇周圍仔細查看了一陣,忽然一縱血光,往外飛去。這一次去得更快,只一閃,便過了十好幾重宮殿。雙方恰是一左一右,隔著一座院落,幾乎對面擦身而過,老魔通未警覺。

  任壽知道良機一瞬,不可錯過,忙往法壇趕去。剛到壇前,老魔似因預兆不佳,心慌意亂,已然飛出老遠,忽然想起法壇要加禁制,重又回身追來。也未進門,只在殿外,手揚法訣連指。跟著揚手放出千百柄血焰金刀,將殿門護住,略現即隱。跟著匆匆回飛,所過之處,沿途均有邪法施為。只見烈焰騰湧,刀箭橫飛,宛如潮水一般,隨生隨滅,往前湧去,隨同老魔所過之處,一閃不見。知道沿途佈滿埋伏,歸路已斷,今日之事,非存即亡,決無善罷。把心一橫,膽子更大,更不尋思。遙望老魔已然飛往停豔屍的殿內,雙手膜拜,口講魔咒,似在祝告,神情惶遽已極。任壽無心再看,忙去壇前,一手握住鐵環放在左眼之上,一手照著先前所記,將幡幢如法移動。滿擬照本畫符,未必生效,誰知未一面魔幡剛剛拔起,忽聽風雷之聲,雜以鬼哭神號,突然大作。

  緊跟著,大片血光夾著億萬金刀火箭,突自壇上湧起,迎頭撲來,聲勢猛惡,萬難躲避。心中一驚,慌不迭待要拔劍抵禦,猛覺手中一震。就這危機一發之間,鐵環忽化作一圈佛光,隨手飛起,晃眼暴長,恰將迎面飛來的金刀火焰一齊擋住,當時消滅。整座法壇,立在佛光籠罩之下。任壽知道寶環發生妙用,已將魔法破去,心中大喜,忙往壇上走去。

  定睛一看,前見蓮花已然湧出地面,只是當中蓮瓣合攏未開。花約五尺方圓,大得出奇。花瓣肥厚,比血還紅。近看肥膩膩的,並有一種腥香之味。恐其有毒,不敢用手去摸。花心中所藏之物,關係重要,先恐驚動老魔,不敢冒失。遲疑了一陣,只得將紫郢劍拔出。本擬將中心花瓣挑開,取那玉盤中所盛形似血肉之物。誰知紫、青雙劍專破邪法,紫光一閃,蓮瓣花心立時分裂。料定那是一件異寶,惟恐砍碎,忙把仙劍收回,已是無及。那朵紅蓮在佛光禁制之下,又被劍光一掃,魔法立破,化為一片暗赤深碧的煙霧,轉瞬化去,奇腥刺鼻。再看下面,只剩一柄形如翠玉的蓮蓬上面,托著一個玉匣,內裡殷紅如血,入手甚輕。映著佛光一照,上面現出「血神經」

  三個金書古篆,才知中藏一本道書。以為神僧遇合之言指此,心中一喜。再看那翠玉蓮蓬,翠色晶瑩,寶光四射,情知又是一件寶物。伸手一拔,卻似生了根一般,用盡全力,也未拔起。又不願再取仙劍,毀損成物。

  任壽正在尋思,猛一眼瞥見手中玉匣光影閃變。定睛一看,原來那道書作正方形,書中許多符篆圖形,隱隱可見。書色本就殷紅如血,裡面更有不少血影閃動,和方才老魔搜尋全宮時形態一樣。才知此是一部魔經,並非正經修道之用。同時又發現內裡好些赤身男女,春嬉如活,越料不是好書。見那玉匣通體渾成,宛如整玉,便將仙劍二次拔出,朝那玉匣邊上稍微一砍。一片血焰飛過,玉匣中分為二,魔經立時出現。伸手一摸,非椿非帛,非麻非絲,不知何物所制。摸去肥膩膩的,直似一片肥肉,十分膩手,但又薄如輕絹,通體透明。薄薄一本,竟有百餘頁之多,只要定睛注視,全可透視到底。先未留意,揭開一看,前半滿是符篆訣印,一字不識。後半全是春畫,旁邊也有古篆數行。全書血紅,獨此書中男女白如玉雪,活色生香,淫豔非常,不堪入目。

  一時性起,用手一撕,誰知那麼薄的書篇,竟是堅韌非常,一篇也未撕下。不禁有氣,拔出仙劍,先朝上冊砍去,本意將匣砍碎。劍光過處,轟的一聲,飛起一蓬血焰,當頂佛光同時飛墮,往下一壓,恰將血焰裹住,仍化作一枚鐵環。伸手接過一看,環中忽多了一枚紅珠,嵌在裡面,寶光四射,鮮豔非常。再取下冊,正要用劍砍去,忽聽有人大喝:「道友且慢下手,否則便有千萬生靈遭殃,你不怕造孽麼?」

  抬頭一看,正是前見老魔,仍是慈眉善目,白髮紅顏的老人,氣急敗壞,立在法壇前面,雙手連搖,滿臉驚惶之容。

  任壽素來謹慎,見老魔神態和善,儀錶非常,氣度十分高華,如非先前曾經見到過他的原形,以及惡鬼群囚身受之慘,決想不到此是邪魔一流。因見對方才一出現,先將手一指,由內到外,不下數十層埋伏禁制,突然一齊湧現,再把手一招,全都收去。似因自己不曾發難,面色已轉從容,含笑撫髯而立,靜待自己發話情景。因見對方未存敵意,所說也不知真假,心方遲疑,老魔又笑道:「我知道友受人之愚而來,稍安勿躁。貧道雖然無辜受累,因知道友此時未入師門,受人慫恿,全出誤會,決無為敵之意。否則道友來時,早已墮人浮沙獄中,任那瘋和尚多大神通,想要救你出困,也非容易了。我本算出前因,欲引道友來此,當面明言,使知老朽苦心。可惜本身法力淺薄,只知其一,不能盡悉原委,一時疏忽,好些不曾看出,致有此失。請道友暫釋為敵之念,容我一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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