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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阮菡原意小妹、阮蓮對她有了誤會,心中愧急,先恨不能當時趕到才稱心意,繼一想:我們都非世俗兒女,只要心地光明,有什嫌疑可避?這人年紀比我還小一兩歲,人又天真正直,彼此投機,人之常情,同走一路,有什相干?此時多疏遠她們也看不見。反正我有主意,明弟也不是那樣人,她們多心氣人,以後對明弟如其疏遠,反顯得我情虛怕人,好些不便。不如仍和往日一樣,行所無事,是非久而自明。索性放大方些,免得明弟難過,不知如何是好。

  本在尋思,聞言笑答:「大姊、三妹比我們多翻一個山嶺。方才登高遙望,只覺山路曲折,又有幾條歧徑,惟恐走錯。大姊固執成見,我們也拼命急趕,想不到小峰近在前面,比預料少了好幾裡,她們決不會搶在前面,否則流星必已放起。這好風景不加賞玩,真使山靈笑人。好在只有裡把路就到小峰前面會合之處,我們就是後到,也差不了多少。你既愛看,我們慢慢走過去也好。」

  少年男女,情愛天真發于自然,光明純潔,每經一次波折,無形中必更增加好些情愛,形跡上也必更轉親密。外人眼裡仿佛異樣,自己卻一點也不知道。當地風景又好,上來以為前途不遠,轉眼可到,多在穀中觀賞一陣並不妨事。後來指點幽芳,徘徊松竹之間,越說笑越有趣,漸由緩步徐行變為流連光景,不舍離去。二人都是同一心理,覺著這好風景難得遇到,索性望見流星火花趕去不遲,再把小妹等引來,大家同遊更妙。只顧樂而忘去,天色早晚全都忘記。未了走到離穀只七八丈的危崖之下,當地花樹更多,風景更好,穀口小峰又偏在右側小妹、阮蓮由左面山徑上馳來必由之路,斷定過時彼此均可望見,索性同往崖前臨溪一株上有許多寄生蘭惠和各種女蘿香草的盤松之下,尋一原有山石,並肩坐下,互相說笑起來。

  這時斜陽已快落山。因那一帶穀徑東西直對,地又寬平,晚景殘光正由二人身後照來,映得穀中花樹溪流齊幻霞輝。別處地方已是山風蕭蕭,瞑色欲暮,當地卻在斜陽返照之中依舊光明,香草離離,時送清馨,景更幽美。二人正談得有興頭上,阮菡一眼瞥見兩條人影映在水中,已快成了一體,兩頭交並,相隔不過寸許,忽然警覺,暗忖:近日和江明常在一起說笑同行,已易使人疑心,方才路上還想和他以後疏遠一點,如何反更親近起來?心中一驚,忙即回頭,江明雖同並坐石上,坐處相隔還有尺許,並不十分接近,只是一雙英光炯炯的眼睛注在自己臉上,滿面笑容,仿佛高興已極;方才業已試過,知其心性純正,只是彼此投緣,老願常在一起,別無他念,這等親密情景,外人不知,難免疑心,無奈自己方才叫他同坐,又談了好一會,井無絲毫錯處,不能怪人,不知說什話好;惟恐有人走來,剛一起立,猛瞥見身後夕陽已然落山,只剩一角殘紅尚未沉沒,谷中山石花草映成了一片暗紅色,前途已是暗沉沉的,大半輪明月業已掛向峰腰喬松之上,天空中已有三兩點疏星隱現,分明天已不早。

  如非當日天光晴美,稍有雲霧便是暮色昏茫,離夜不遠。想起前途還有百多裡才能趕到小盤谷,小妹決不會如此荒疏,到了前面小峰毫不等候,也不來尋,便自上路。這一驚真非小可,心裡一急,忙將連珠流星取出兩支最大的向空發去,接連兩串五色火花,似火箭一般,帶著輕雷之聲,朝小峰那面沖霄直上,斜射過去。暮色蒼茫中,宛如兩條小火龍,飛得又高又遠,到了雲邊才始消滅。

  江明早已陶醉在水色山光、花香鬢影之中,急切問還未想到別的,見阮菡忽然驚慌起立,連發流星,笑說:「這流星真做得好,姊姊她們許還未到,二姊為何驚慌?」

  阮菡氣道:「你還說呢!平日看你何等聰明心細,今日會這樣糊塗,只顧貪玩,連時間早晚都不知道。你知我們在此耽擱了多少時候麼?我們剛來此地時,太陽還有老高,就這三四裡路看花說笑,竟去了一兩個時辰。憑我們的腳程,這一點路不同如何走法,也往來它個好幾次。我們還說無心耽擱,大姊、三妹她們理應早到,為何不見,也無信號發出?這連珠流星乃兵書峽特製,多少年來從未用過。去年除夕,爹爹拿了許多回來,與我們當花炮玩。我想將來也許要用,留了一半,沒有放完。這次出門,為防萬一姊妹走失,帶了十幾支。就是我們談話出神沒有看見,聲音也聽得出,如何毫無動靜?她二人又極細心,如到前面,必要尋來,斷無不顧而去之理。此事奇怪,莫要她們途中遇敵,那才糟呢!」

  說時,二人已同起身,邊說邊往前飛跑。

  江明也被提醒,憂疑二女安危,又驚又急,同時想起以前聽師父說,凡是名山大川、風景清麗之區,多有高人隱士隱居,或是盜賊惡人潛伏其中。這一帶風景之好從未見過,尤其這條山谷,所有花草泉石都似有人常時整理,清潔異常,不似別的荒山雖也有那極好風景之區,大多帶點荒野氣象,不是落葉飄蕭,殘花滿地,便是草莽縱橫,灰塵堆積,乾淨地方極少。就是遇到繁花盛開,綠潮如海,沙明水淨,景物清華,最清麗乾淨的所在,多少總有一點蕪亂之跡,與此迥不相同。照此情勢,就許有什異人奇士在此隱居。對方如是壞人固然不妙,再要與強敵一黨,更是凶多吉少。越想越急,連罵自己粗心大意,依了二姊,不在當地停留,也許趕上,就是她們遇見敵人,也可應援,何至於此?

  阮菡見他愁急非常,不忍嗔怪,改口勸道:「你不要急,休說大姊為人,便是蓮妹也不會便有兇險。你以為不見流星事更可慮,我此時想起大姊何等謹細,三妹也頗機警,如遇強仇大敵,狹路相逢,定必先發流星警告,將我們引去,怎會這等清靜?空山傳音,有人動手喊殺,老遠都能聽見,何況相隔只是一條山嶺,多少總可聽出。一路之上聲息全無,在穀中耽延了這些時,也未發現有人尋來。她們途中雖然一定有事,照我看法,還是平安的居多,否則她二人武功俱都不弱,大姊新近得到一口好劍之後,又經高人傳授,學成劍術,以前根基更紮得好,限於天賦,真力固是稍差,遇見強敵,上來如不能勝,鬥久難免力弱。但她所說多半自謙。

  日前途中無事,我們三姊妹同習越女劍法,她那內家真力並不算小,尤其師傳越女、猿公交互為用的二十六式連環劍變化無窮,稍差一點和不知底的敵人,不等使完已早送命。就是真力稍差也不妨事,何況是她自己疑心,專拿兩位師長來比,並非真的如此。哪有遇敵不勝,憑她二人的輕功腳程,連警號都發不出之理?倒是你說這裡風景好得奇怪,必定有人隱居的話料得不差,也許遇見什人,被其留住,情不可卻,途中有了耽擱;又有別的顧忌,不便妄發警號。她們決不會自行上路,我們只照來路迎去,多留點心,就不遇上,也必能夠發現,放心好了。」

  幾句話的工夫,二人已跑出穀口,到了小峰前面。一看形勢,來去兩路野草甚深,並無刀劍斫折之痕,忙往來路回趕。眼看天色黑了下來,初升起來的明月本不甚亮,又被山崖擋住,前面黑沉沉的,遍地灌木,野草叢生,有的地方,不用刀劍開路簡直不能通行。江明雖聽阮菡勸慰,心終愁急,知道敵黨兇險,內中又有迷香等毒藥,二女身旁雖經車、卞二人和黑摩勒前後送了兩種解藥,萬一行路疏忽,驟出不意被人迷倒,如何是好?路又如此難走,一時情急,瞥見身旁不遠橫著一片崖坡,草木比較少些,忙喊:「二姊,快到這裡來!」

  說罷,施展輕功,徑由灌木叢中,用草上飛的身法蹈枝而渡,接連兩縱便到了側面坡上。

  阮菡跟蹤在後,方說:「明弟不要太慌。前途難料,天色昏黑,留神忙中有錯。萬一伏有對頭,豈不是糟?」

  話未說完,忽聽一聲輕雷由下而上,一串紅綠二色的火星直射高空,朝小峰那一面飛去,正是平安信號,不禁大喜,忙照火星出現之處越崖而過,往下面山徑中馳去。下面地勢也是叢莽怒生,甚是難走,二人急於尋到小妹、阮蓮,一面縱高跳遠,如飛前進,遇到草多之處,用刀開路,一面又取一支流星朝前放去。

  江明從小隨師,生長黃山,輕功最好,所練踏雪無痕,草上飛的功夫,比黑摩勒功力還要較深(事詳《雲海爭奇記》),阮菡自跟不上。見當地草莽太多,地勢崎嶇,高低不一,時有溪流、山溝阻路,天太昏黑,江明進得太猛,恐其失足跌倒,落溝遇險,忙喊:「明弟等我一路,不要這等心慌!我們路又不熟,跌倒怎好?她二人已有下落,人又平安無事,今夜大半不能趕到地頭,忙它作什?」

  江明正往前面飛縱,聞言想起阮菡只比自己大了一兩歲,又是少女,初次出門,這樣昏黑難走的路,如何將她丟下,忙即收勢。因是提氣輕身、「蜻蜓點水」

  身法,借著劍上餘光,看好前面落腳之處,不問山石樹枝,飛身其上,雙腳稍微一沾重又縱起,有時黑暗中一腳落空,踏在野麻荊棘之上,只要腳底一虛,立用內家輕功、師傳絕技,身子往前一躥,雙手一分,把真氣往上一提,淩空旋轉,仍能往前飛縱出去,稍有著落便可縱起,但是停留不得。又知那一帶野草最多,一不留神便要踏空,惟恐下有污泥,百忙中瞥見左側有一片隆起,就勢把身子一偏,由橫裡飛縱過去,落地一看,竟是大堆山石,剛剛立定,笑答:「二姊留心,這裡草多,我真太冒失了。」

  忽然發現前面橫著一大條黑影,不見一點樹枝,似有一片空地。還未看清,身後一亮,回顧一條人影,帶著一團銀光,已淩空飛落,由斜刺裡縱將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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