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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第十四回 長嘯月中來豕突狼奔驚獸陣 高人今不在花團錦簇隱幽居

  二人一路飛馳,把熊猛所說開頭由盤蛇穀穿行的曲徑走完,上了正路。一看沿途形勢,果然不差,知未走錯,算計這等走法,芙蓉坪賊黨必難趕在前面。自己正愁黑風頂荒山深谷,杏無人跡,地大山高,這樣怪人如何與之親近?難得巧遇熊猛,得知蘇同在彼隱居。以前雖未見過,彼此師長多半相識,談起來總算自己人。姓蕭的不知是誰,想必也非外人。聽熊猛口氣,這兩人好似想把熊猛引到怪老人的門下,沒有如願,此老來歷必知幾分,湊巧還許就是此老門下都不一定,否則這類寒荒偏僻、蛇獸瘴毒之區,住在那裡作什?心想早到,沿途又多深林草莽,峭壁危崖,幽深昏暗,瘴氣甚多,風景無可流連,走得比前更快,不消三日,便到盤蛇穀的中部。

  時已午後,山深谷險,高崖蔽日,那一帶又是石山,先恨草木太多,到此卻是寸草不生。只見兩崖交覆,奇石撐空,穀徑雖有四五丈寬大,並不算窄,但因兩崖大高,崖頂又多前傾,上下壁立,天光全被擋住,顯得景物分外陰森,死氣沉沉。走了好幾裡,偶然發現一兩支山藤,龍蛇也似盤在崖石之上,更見不到一個生物。一眼望過去,多是黑色石崖,又高又深,只頭頂上現出一線天光,蜿蜒如帶,映現空中。時見片片白雲由上飛過,語聲稍大,空穀傳聲,立起回音,半晌不絕,仿佛前後暗影中藏有不少怪物,聽人說笑,齊起應答。又當黃昏將近之際,頹陽不照,悲風四起。

  走著走著,忽見前面轉角滴溜溜起了一股旋風,晃眼裹成一個丈許數尺大小的灰影,帶著噓噓悲嘯之聲,急轉而來。崖問奇石搓枒,高低錯落,矗立兩崖暗影之中,奇形怪狀,高大獰惡,仿佛好些大小惡鬼猛獸張牙舞爪,就要淩空撲來。風聲又是那麼淒厲刺耳,耳目所及,直非人境。鐵牛忽然問道:「師父你看,這條山谷又長又暗,既說從無人跡,地面如何這樣平坦,路中心也不見有沙石堆積?方才見有兩叢野草,似被什麼東西踏平一樣。熊猛曾說這一帶常有大群野獸往來,過時山谷全被填滿,來勢萬分猛惡,前仆後繼,無人能擋,必須事前避躲。入口以前,天已不早,兩崖又高又陡,縱不上去,連個抓撈之處都極少,莫要無心遇上,才討厭呢。」

  說時,黑摩勒瞥見前面一片兩尺方圓墜石似被踏得粉碎,聞言立被提醒,一想此時正是黃昏獸群出沒之際,山形如此險惡高峻,便是自己能用內功踏壁飛行,這類獸群過時一味低頭前躥,不管死活,誰也擋它不住,鐵牛豈不危險?心念一動,勢無後退之理,只得加急前馳,想把那一帶險地沖出,一面留神查看前途兩崖形勢,如有上落寄身之處,索性停下,等獸群過去再走。

  又趕了半裡來路,忽然看出崖上漸有山藤淩空搖曳,崖縫中並有好些樹木挺生。崖高風大,雖是一些小樹,大都鐵幹虯蟠,剛勁有力,只離地大高,無法縱上。總算前途藤樹越多,內有幾枝盤松粗達尺許,最低的離地才得三四丈,鐵牛就縱不上,自己先上,也可想法。下面並有一塊丈許高的奇石,本是一片整壁,不知何年崩落。如由石上縱起,便鐵牛也可將那松樹抓住,一同縱到石上,互商進退。覺著前途尚無動靜,大約再有十來裡便可走完,以二人的腳力,不消片刻便可沖出,省得藏身暗穀之中氣悶難耐,又恐前途沒有這樣好的地方,萬一出穀以前遇到獸群沖來無法閃避,雖有寶刀寶劍,這類不怕死的野獸也殺不完,被它撞上,休想活命。

  黑摩勒本想停下,等獸群過去再走,鐵牛初次出門,不曾見到獸群過時的厲害,知道師父身輕如燕,決可無害,多高險的山崖也能上去,全是為了自己,想起兵書峽行時之言,不好意思,以為刀劍厲害,那麼厲害的三身毒蟲尚且殺死,何況野獸,加以走了一段長路,口渴非常,想要趕出穀去尋點水吃,力言:「這多野獸,走起路來何等聲勢!空穀傳聲,老遠便可聽出,臨時覓地躲避也來得及。方才還有一點風聲,如今靜得絲毫聲息皆無,可見還沒有來。十來裡路一晃跑出,何苦在此受罪?」

  黑摩勒一想,這裡稍微大聲說話便有回音,何況大隊獸群連跑帶叫,老遠立可警覺,早點跑出果然也好。

  剛剛縱落,朝前飛馳,走出才十來丈,忽聽頭上樹枝微微一響。這時光景越暗,只覺近頂一帶藤樹甚多,也未看出是何樹木,聞聲仰望,瞥見一物下墜。鐵牛接過一看,乃是一個碗大的桃子,口渴之際,正用得著,忙喊「師父」,將桃遞過。上面又有兩桃飛落。仰望黑陰陰的,先當桃熟自落,二人分吃,又甜又香,汁水更多。方惜大高,無法上去,還想再吃兩個。黑摩勒畢竟閱歷較多,心思又細,瞥見鐵牛手中的桃帶有一點枝葉,忙取一看,上面並有爪痕和折斷之跡,桃也不曾熟透,料有原因,方喝:「鐵牛留意!此桃並非自落,上面還有東西。」

  忽聽颼颼連聲,數十枚山桃已似暴雨一般打下,中間並還夾有一些小石塊。

  黑摩勒一見為數這多,便知不妙,抬頭一看,瞥見樹影中明星也似現出數十百點金光,閃爍不停,並有一條條似人非人、周身毛茸茸的東西,在樹上崖上探頭怒吼,用桃和碎石朝下亂打,但又不是猩猩猿猴一類野獸。見鐵牛貪吃,還在搶吃桃子,一面朝上跳罵,恐受石塊誤傷,想起來路石崖上有崖凹可以暫避,心裡卻想沖將過去,剛喊得一聲「鐵牛」,忽聽前面異聲大作,驚天動地,潮湧而來,緊跟著又聞得幾聲獸吼。崖上那些怪獸也同時厲聲吼嘯起來。前後相應,震耳欲聾。這才聽出崖頂怪獸由當地起直到前面竟有不少,不禁大驚,忙拉鐵牛一同退回。

  剛到石上立定,便見最前面黑壓壓來了一片急浪,中雜千百點藍色星光,由遠而近猛衝過來。獸蹄踏地,宛如萬馬奔騰,震得山搖地撼,來勢比前見象犀還要猛惡得多。上面山桃已不再打下,吼嘯之聲卻比先前更甚。二人也真膽大,明知立處山石高只丈許,並不避入崖凹,仍在外面窺看,一面拔出刀劍以防萬一。對面獸群也越來越近。黑摩勒本還防到野獸越石而過,想好退路,及見獸群是由為首幾隻大的率領在前,其餘好似擠在一堆,並不分散,也未見它縱起,不知前途地勢較窄,到了寬處便要分開,以為無妨,心想深山之中真有奇觀。當頭幾隻大的野獸,長達一丈以上,已低頭猛奔,由石旁猛躥過去。看出當地穀徑最寬,獸群隨同大的朝前猛衝,越往後為數越多,已漸往旁散開,不似方才擠在一起。

  說時遲,那時快!下面獸浪已由石旁箭一般沖過了好幾十隻。目光到處,瞥見後來獸群越分越寬,內有兩隻正對山石狂沖過來,看神氣似要由石上沖過,這一面石形又是一片斜坡,方覺不妙。當空忽有大片山石暴雨一般朝下打落,獸群只管怒吼如狂,並不停留,來勢反更猛烈。同時瞥見當頭那兩隻大的,各把四足一蹬,箭一般縱起,迎面沖到,喊聲「不好」,百忙中手拉鐵牛用力縱起。隨手把劍一揮,劍上芒尾掃處,寒虹電掣,當前一隻猛獸已被斬成大小兩半,因是來勢大猛,依舊由石上越過,狂躥出一兩丈,方始滾跌地上;另一隻也被劍芒掃中,削去一片。二人身剛落地,後面野獸又有三四隻相繼沖來。黑摩勒知道厲害,方才幾乎亂了步數,不顧用劍再砍,二次又拉鐵牛一同用力往頭上松樹枝上縱去。腳才離地,三四隻水牛般大的猛獸已由腳底沖過,稍差須臾,便非撞上不可。

  黑摩勒到了上面,才想起縱得太慌,一手要顧鐵牛,劍未回匣,一不留心將樹斬斷,落將下去便難活命,正想施展身法,用腳將樹勾住,鐵牛急喊:「師父放手!」

  另一手忙將樹幹抓住。黑摩勒立時就勢往裡一翻一撲,一同到了樹上,探頭往下一看,腳底大隊獸群萬頭攢動,正和狂潮一般朝前猛衝,方才兩隻死獸早被同類踏扁,靠壁一邊,均由石上飛躥過去,聲勢驚人,從所未見。崖頂吼嘯之聲也更猛厲,大小亂石照準獸群一路亂打,有的似還往前追去。獸群始終不曾回顧,激得塵霧高湧,滾滾飛揚。整條山谷,轉眼成了一條霧河,波濤洶湧,土氣迷茫,除那獸群奔馳吼嘯之聲震耳欲聾,暗霧影中大隊黑影與魯目所發大片藍光隱現飛動而外,已看不見是何形態。晃眼之間,前後兩路都被佈滿,約有個把時辰方始過完,少說也有好幾千隻。

  最厲害的是大隊獸群狼奔豕突,亡命一般向前猛躥,始終不曾回顧停留。上面怪獸所發石塊大小都有,只管暴雨一般打下,理都不理。石塊最小的也有拳頭般大,打在獸背之上,聲如擂鼓,竟似不曾受傷。只初開頭,有兩三隻被大石打成重傷,口中怒吼,往前一躥,剛一跌倒地上,便被同類由身上狂沖過去,稍微慘嗥得幾聲便被踏扁。後隊催著前隊,爭先猛躥,直似瘋了一樣,便是鐵人,當頭遇上,也被踏成鐵餅,萬無幸理,才知熊猛別時再三告誡,千萬不可在黃昏以前通過之言並非虛語。想起前事方自心驚,互相慶倖。

  下面塵霧尚還未消,仍卷起一條灰龍,緊隨獸群之後風馳湧去,又聽頭上藤樹亂響,跟著便見無數條黃白影子紛紛淩空縱落,內有幾條並由壁上援崖而下,動作輕快,和壁虎一樣,有的竟由身旁閃過。二人見那東西似猴非猴,有的比人還高,獅面金睛,利齒森列,身後一條長尾,身子和人差不多,手掌甚大,看去剛勁多力。知道此物比剛過去的獸群還要厲害,想要縱下,無奈上下都是,為數甚多,腳底已有百多個縱落。心方一驚,忽有一個最大的由身旁經過,朝著二人張開一張闊嘴吼了兩聲,二目凶光外射,比前幾個還要高大猛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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