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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我不願給師父找麻煩,答曰:『姓黃,路過此地,因見你們驕狂兇惡,心中有氣,給你們嘗點味道。真要尋我,隨時均可遇上。我那來歷姓名就道出來,你們也未必能夠知道,問它做什?』又罵了他們幾句,便自回轉。本想由水裡趕來,那只小船無人駕駛,正被風浪打來打去,隨水漂流,被我無心發現。覺著今日黃昏雖與賊黨相遇,那是漁人打扮,現在對敵,穿了水衣,你又不在一起,面貌並未被他看出,何必留此痕跡?又想我和賊党在水中爭鬥時久,也有一點力乏,萬一你在中途氣力不濟,有此一船,省事得多,於是坐船趕來。不料船中無人,積滿雨水,急切間無暇收拾,走起來要慢好些,費了許多力氣方始趕到。且喜無人受傷,丁二弟只受了一點虛驚,並無妨事。此雨不久便住,風力卻大,乘著順風趕往孤山,天明不久便可到達,我們走吧。」

  丁建謝了救命之恩,力請把稱呼改過。黃生自覺年輕,先還不肯,後見黑摩勒也在一旁勸說,只得應了。丁建又將船中所備酒食取出請用,盤庚、鐵牛也在一旁相助,將積水打掃乾淨。雨勢越小,順風揚帆,船行極快,一路無事。

  二丁均想早到,一同下手,並勸船中師徒四人各自安眠。四人本來一見投機,二次相見,交情更厚,兩人一邊,橫在榻上,越談越有興,哪裡還睡得著?中間黑摩勒想起伊華,便問黃生:「到了小孤山,如何處治?」

  黃生笑答:「我只顧和你談說黃山比劍之事,沒顧得說到這廝。我不為他,還不會來呢。」

  隨說,伊華到了路上,先向龐曾哀求,說他老母在堂,兄長慘死,如何可憐,苦求給他一線生路。龐曾在都陽三友中人最忠厚,性又豪爽,雖有先人之見,知道二伊好惡凶狡,但聽他說得可憐,未免有些活動,後又故意試他兩次,並將綁索解去。哪知伊華狡猾已極,知道龐曾試他心跡,始而假裝不知,不肯露出絲毫逃意。後聽龐曾示意令逃,反倒哭訴,說他身受師門厚恩,決無二心,雖因一念之貪鑄成大惜,又不合看錯了人,與賊黨結交,如今自知罪重,悔恨無及。便不被人擒住,也必回山待罪,聽憑恩師發落。無如犯規大大,二位丁師兄聽了對頭讒言,不容分說。

  到了小孤山,師父性剛疾惡,押送的人專說好話尚難倖免,再要火上添油,命必不保,為此膽寒。至於中途逃走,就是此去必死,也決不敢做此叛逆之事,只望老前輩到時多說兩句好話。弟子家敗人亡,偷生無趣,惟求暫寬一時之罰,等弟子奉母歸西,辦完大事,再行領死,便感恩不盡等語。一面又將以前所行所為全部供出,毫不掩飾,暗中露出許多事都是乃兄主動,或是迫於旁人情面,無可如何。雖然為惡,並非本心,所有罪惡,卻願由他一人承當。

  龐曾漸被哄信,見他少年英俊,人更聰明,身世孤苦也系實情,覺著人誰無過,少年無知好勝,鑄成大錯,悔之無及,原是常情。對談一久,不由起了同情之想,雖不便當時放他,本意將人送到小孤山,交與黃生,立即回轉,並不想與青笠老人見面。因想免他一死,竟往面見老人代為說情。心腸太直,以為這廝情有可原,老人銅令符黑摩勒並未當面取出,不算抗命,雖與賊黨相交,並未洩漏機密,劍沉蛟穴,沒有取走,也無帶劍投賊的真實形跡,從小便在師門,老人又受老友重托,只要把話說明,必蒙原宥,斷定能說得通,事前把話說得滿了一點。

  哪知老人早看出二伊弟兄心術不端,執意不允,答話又太剛直。龐曾向來說到必做,老人雖是前輩高人,雙方師門無什淵源。翻陽三友雖小一輩,但已成名多年,本領又高,向來不肯服低。先覺老人有點倚老賣老,神態高做,心已不快,再見對方一點不留情面,非將伊華處死不可,不由心生憤怒,便說:「老前輩家法嚴正,令人可佩,我一外人,本來不應多口。因覺人誰無過,伊華先雖少年無知,犯了罪惡,但我知他有好些事均出不得已,情有可原,事後悔恨已極,所說也極但白,想起他身世孤苦,又在門下多年,多少總有一點師徒情分,為此不嫌冒失,請念在老友份上,乃母現只一子,饒他一命,許其改過自新。不料老前輩執法如山,沒有絲毫情面,我也無顏再代求說。不過此人就是背師作惡,你老人家並未派人擒他回來治罪,黑摩勒雖有一面銅符,也未取出,如非我那兩個門人將其截住,早已逃走。如真逃往芙蓉坪投賊,老前輩就想清理門戶,恐也不是容易呢。」

  黃生在旁,不知老人別有用意,見賓主雙方爭論,辭色不善,龐曾性傲,聽了一面之詞,語多譏刺,惟恐雙方鬧僵,正想開口,老人已哈哈笑道:「老弟人真忠厚,竟被小畜生花言巧語說動了麼?這個無妨,逆徒是你帶來,仍由你將他帶回原處,或是中途放掉,均由你便。在此兩日之內,如不自行歸來聽我發落,不論逃到天涯海角、虎穴龍潭之中,至多一月,我必有人將他擒回,行我家法,你自請吧。」

  龐曾也非尋常人物,先是氣憤頭上口不擇言,及聽老人如此回答,方覺自己失言,方才所說大無禮貌;又見伊華始而跪地悲哭,滿口認罪,神情十分可憐;後聽雙方爭執,表面一言不發,暗中卻有欣喜之容,知已受愚,越發後悔。話已說僵,無法改口,轉問伊華:「你意如何?」

  伊華方幸龐曾負氣,已受利用,不料薑是老的辣,受愚不過一時,竟還有此一問,當時一呆。想了又想,勉強答道:「弟子蒙恩師暫時寬容,且等兩日之後,辦完老母身後之事,再來領罪便了。」

  龐曾見老人說完已一笑走開,只黃生一人在旁,伊華答話吞吐,神態奸猾,雖以老母藉口,面上並無悲戚之容,冷笑道:「我弟兄三人一向扶弱抑強,除惡務盡。似你弟兄以前行為,早已難逃公道。起初也防青笠老前輩多心,隱忍至今,不料仍為你將老人得罪。休看我代你求情,只此兩日期限,你如真能洗心革面,改惡歸善,就是為你受老人怪罪,也必以全力再為求說,委曲保全。如有絲毫惡念,就是老人大量寬容,或是假手於我,放你逃生,我弟兄三人也饒你不得。」

  伊華自是極力分辯,因恨黃生師徒幫助外人,始終不曾招呼。

  龐曾也不理他,說是要在當地訪友,令其自往船中等候,以為伊華形跡可疑,必要乘機逃走,故意在山上訪友,談了好些時,方始回船。一看伊華睡得正香,料知這廝狡猾,在未送到原處以前,只一離開,必被老人擒去,不敢妄逃,想借此表示悔過是真,並無他意,並可借此養好精神,補足連日睡眠,以為逃走之計。正在留神查看,想要開船,伊華忽在夢中哭喊親娘,醒來又是一套花言巧語,求龐曾將他帶往湖口,以便回家見母,假說弟兄二人奉命他出,免使老母傷心等語。因在船上時久,話早想好,裝得極像,騙得龐曾又是將信將疑。因其幾次未逃,途中仔細觀查,除和老人爭論時神色不定外,井無其他可疑之處,路上言動甚是恭謹,仿佛強忍悲苦神氣,所去之處又是常時往來的湖口,不由把先前疑念去了一些。

  途中設詞試探,伊華也真機警,看出龐曾生疑,一任如何說法,始終咬定牙關,不露絲毫口風,並說師父厲害,萬難逃走,無論如何,須在兩日之內趕回待罪,否則,被他擒回,死得更慘。只是期限太短,又在孤山耽擱半日,到家能否把老母后事辦完還不敢定,真來不及,也是無法等語,說時淚隨聲下,悲泣不止。龐曾雖生憐憫,還未十分相信,一直送到他家,並在暗中查看。親眼見到伊華見母時假裝一臉笑容,推說師命遠出,向一異人學武求教,以為將來報仇之計,大哥奉命先走,抽空回家送信,請母勿念。一面便去鎮上,托兩老年人照料乃母,哭訴真情。龐曾不知他當地同黨甚多,上岸時已有暗號發出,有人暗中窺探,以為是真,急於想尋風蛔商量,匆匆走去。

  伊華原知龐曾必要暗中窺探,許多均是做作,準備人一離開,便即棄母而逃,只為天性多疑,作賊情虛,到時天已昏黑,因恐龐曾未走,同黨粗心,不曾看准,雖接同黨暗號說人已走,仍不放心,做得過火了些。另一面,黃生明白老人看在老友面上,表面要正家法,實則看出龐曾忠厚,故意激將,想給伊華一線生機。伊華如仍俯首待罪,哭求不去,固不致死,賓主雙方也好落場,就是真個母子情深,情急心亂,只在兩日之內趕回,也有活命之望。想起同門多年,意欲相機挽救,帶了盤庚暗中跟來。先和龐曾一樣,也被哄信,正要出面明言點醒,忽然發現有心作偽,便在暗中窺探下去,果然看出破綻。覺著伊華既然以母為重,當此兩日之內,便是生死關頭,應和乃母多聚些時,為何一到便在外面尋人,一直未回,背人時節,毫無悲苦之容?心更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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