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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惡道見敵人上房,忙即追去,不料又由頭上飛過,暗罵:小狗知我厲害,不敢明鬥,還想和方才一樣,仗著輕功,取巧暗算,真是做夢!東偏殿那老頭,看去沒有我威風,只更厲害,稍為出手,休想活命。忽又想到:這位老人家原是主體,怎未出手,只說了兩句便不聽下文?回身一看,對面殿頂上,平日奉若神明的三師叔老偷天燕王飛已不知何往。黑摩勒卻將另一逃而複回的賊黨,乘著下落之勢,一掌打倒。另外還有兩賊,一個重傷臥地,不能起立;還有一個,正和先被風虭救走的小孩動手,手中雙刀只剩半截,一長一短,也是手忙腳亂,小孩口口聲聲要他跪下磕頭做烏龜爬了出去,狼狽已極。不由氣往上撞,待要趕去,先殺無名小孩,再殺黑摩勒。

  惡道還未縱起,忽聽有人說道:「黑老弟,你已連占上風,我和這狗賊還有一點過節,請停貴手,容我上前吧。」

  聲隨人到,颼的一聲,人影一閃,風虭已淩空飛降,落在面前,微笑說道:「我弟兄三人,留心你的蹤跡已非一日,因你藏頭縮尾,詭計多端,以前又是本地富戶,良田千頃,多半祖產,平日閉門不出,極少與人來往,容易遮掩。只管每年橫行北五省,姦淫殺搶,無惡不作。良家婦女被你三個淫賊遇上,不是先好後殺,就是強搶回來,供你三人淫樂。江湖上人,無論哪一路,全都恨你入骨。無如你們形蹤隱秘,一向打好主意再下毒手,又在地底辟有密室地道,另由賊党裝成富家子弟,代你隱藏婦女,每次出門,形貌全都變過,不現真相,除卻身材高大與人不同而外,無一可疑之點。

  去年我師弟看出一點破綻,連查訪你三日,又因掩飾得巧,拿你不准,於是由此格外留心。你們也真機警,直到今年,並未出門害人,一面卻令黨羽往北五省造些謠言,說你三人又在當地出現,殺了十幾個商客和鏢師,其實並無其事。在你以為,這樣免我疑心,誰知弄巧成拙。日前北方有人來此,說隱名大盜已有一年不曾出現,上次傳聞殺人之處,已有人去過,並未鬧過強盜,這一年內,鏢師也無死傷。再一想起你們三人由去冬起,常在外面散財,種種做作,越發料出八九。也是你們惡貫滿盈。

  我弟兄照例拿賊拿贓,對方只要放下屠刀,改邪歸正,往往從寬發落,許其自新,何況事未證明,終想你出身富家子弟,財產甚多,如非喪心病狂,何至於此?打算再隔兩月,分人去往北方查明再說。不料今夜,神交好友黑摩勒老弟來訪,我正有事,未及接待,令他門人引往玄真觀投宿,無意之中誤投此廟。你們既知是我朋友,就不以客禮相待,為何詭計暗算?也不想他小小年紀名滿江南,豈是你們一群狗賊所能暗害?我先還不知道,恰巧有一好友由玄真觀來,說他師徒並未前往。

  他們由紅沙港起身,有人見到,如何走得這久?這才想起,方才疏忽,少說幾句,必是誤投賊巢,忙即趕來,見他師徒已被擒住,正要加害,心甚不安,覺著對不起人。本要動手,因你不在廟中,同時看出黑老弟竟是故意被擒,並精縮骨之法,斷定你們必遭慘敗。又聽同來好友說老賊偷天燕詐死多年,近受芙蓉坪老賊聘請,又因作惡太多,老來無子,有一外甥,也是一個淫賊,被黑老弟所殺,並還殺了兩個愛徒、一個過繼的孽子,心中恨極,知他由黃山來此,師徒六人分路尋來,欲用迷香暗算,將他殺死,立往芙蓉坪投去等語。賊徒既然在此,老賊一向詭詐多疑,便對門人也不大說實話,又是採花淫賊,雖已年老,仍是夜無虛夕,就許和你同在一起荒淫。

  我忙趕去,剛走出不遠,你和老賊已得警報,一同趕來。現在老賊料已被我老友擒住,向他算那昔年暗殺黑溫侯申天爵的舊賬,少時必到。你那地室鐵牢,連同地道機關,也被我三弟師徒破去,替你作幌子的淫賊爪牙無一漏網,方才命人通知,正在遣散那些被你搶來的婦女。如今剩你一個在我手裡,逃生無望,最好放光棍些,免我動手,也顯得你們雖是淫賊,還有一點義氣。」

  黑摩勒見惡道方才那樣兇神惡煞,此時一任敵人歷數罪惡,不知何故,宛如鬥敗公雞,一言不發,只管凶睛怒凸,仿佛恨極,手中拿著那麼厲害的兵器,對方一雙空手,竟不敢動。越想越怪,走近前去一看,原來風虭手上還拿著一枝竹箭,長才七八寸,好似用了多年,光滑異常,指著惡道,數說不已。惡道始而目注對方手上竹箭,面帶急怒之容,等到聽完,呆了一呆,忽然厲聲喝道:

  「姓風的不必發狂!以前我就猜出你的來歷。雖拿不准,心想家業在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特忍受惡氣,這一年來門都未出。自來趕人不上一百步,這樣讓你,也就是了。黑摩勒我與他無仇無怨,今夜我如在廟內絕無此事,全是我那兩個不知利害的師弟所為。等我趕到,已是騎虎難下。如其不信,你們既將我王三叔擒到,可以間他。未來以前,他說要殺黑摩勒,同往芙蓉坪入夥,我是如何說法?方才見你在場,怒火頭上,還想事要講理,小狗殺死多人,向他報仇理所當然,等到事完再和你說話,肯聽便罷,否則也說不得了。這時認出這枝竹箭,你雖是我師父生前所說的人,但是雙方動手,強存弱亡,這等說法,欺人太甚。我對你一向恭敬。我今日已家敗人亡,威名喪盡,如肯稍留餘地,容我一走,我也無意人世,只等三年之後,尋到小賊,報了仇恨,我便披髮入山,你看如何?真要動手,我雖未必能勝,憑我手中兵器,要想殺我,料也不是容易。」

  黑摩勒見他說時目射凶光,恨不能將敵人生吞下去,分明強忍怒火,另有凶謀。風虭立在面前,神態從容,人既文秀,相隔又近,好似毫無戒心。雖料此人決非尋常,照此大意輕敵,惡道兩件兵器又長又重,萬一暴起發難,如何抵擋?其勢又不便在旁插口,顯得小氣,正在查看惡道動作,代他擔心。惡道果然存有惡念,借著說話,暗將全身之力運在手上,話到末句,忽然發難,震天價一聲怒吼,雙手齊揚,朝風虭攔腰斫去。黑摩勒還不料發動這麼快,又見風虭全無準備,沒事人一樣,心方一驚,忽聽惡道又是一聲急叫,身子一晃,幾乎跌倒,再看兩件兵器全都到了風蛔手上。

  原來惡道和風虭初次交手,因見所持竹箭正是平日所料的一位怪俠竹手箭,雖然有點膽怯情虛,但知此人疾惡如仇,方才又是那等說法,除卻一拼,萬無生路,一面忍氣回答,猛下毒手,不料刀和銅人才一出手,便被對方接住。最奇是,那麼粗大光滑的銅人,吃風虭用五指反手抓住,仿佛嵌在裡面,另一手,竟將那又厚又快的大刀連鋒抓緊,就勢回手一抖。惡道連想回奪之念都未容起,看也不曾看清,當時只覺斫在一個極堅韌的東西上面,兵器全被吸緊,同時兩膀一震,手臂酸麻,虎口迸裂,五指全數裂開,奇痛徹骨,再也把握不住,不由驚魂皆震,身子隨同一晃,幾乎跌倒,等到退出好幾步,覺著兩膀松垂,不能隨意抬起,痛是痛到極點,驚悸百忙中試一用力,兩膀已齊時折斷,只皮肉連住,外表看不出來,好似真力已脫,就是不死,也成了廢人。

  惡道剛怒吼得一聲,一條長影已由頭頂飛墮,正是常時往來的玄真觀道人雲野鶴,手中挾著平日最信仰的三師叔老偷天燕王飛。再看敵人,剛把銅人、鉤連刀地瞠兩聲巨響丟向地上,另一小孩也將所敵淫賊殺死,和黑摩勒一同跑來。三人對面,正在說話,如無其事。明知無幸,仍然妄想抽空逃走,強忍奇痛,剛往殿角縱去,猛覺周身酸麻,傷處痛不可當。方在叫苦,忽聽身後敵人喝道:「鐵牛真蠢!這廝還能活麼?」

  聲才入耳,猛覺背上一痛,噗喇一聲,紮刀已透胸而過,一聲怒吼,底下又被敵人踹了一腳。惡道本已重傷脫力,勉強縱起,並沒多遠,身又重大,落地還未立穩,正自痛徹心肺,哪禁得住這一刀一腳?身子一歪,翻身跌倒。

  鐵牛原因惡道兇猛非常,一直均在注意,見他手中兵器雖被風虭奪去,急切間並未看出受了極重內傷,稍微用力便難活命。見要逃走,縱身上前就是一刀,刺中以後,以為敵人猛惡無比,惟恐還手,下面縱身一腳。不料惡道死得大炔,刀又鋒利,抽得稍慢,將前後心拉破了二個大口,鮮血狂噴,就此屍橫就地。因聽師父呼喊,忙趕回去。黑摩勒笑道:「你怎這樣不開眼?沒見他兩膀脫力,都墜下來了麼?這廝罪惡如山,你不殺他,也是必死。這一來,反便宜他少受點罪。你想,當著風大先生面前,他逃得脫麼?」

  鐵牛聞言,滿臉羞慚,低著個頭,不敢開口。風虭笑道:「令高足小小年紀,武功已有根底,也算難得的了。」

  黑摩勒看出風紉年長,內功已人化境,心疑長輩中人,再三請教。風虭笑說:「愚兄雖然癡長幾歲,年過六旬,與老弟實是平輩。不過先師已早去世,我們不是外人便了。」

  黑摩勒再一追問,才知鄱陽三友竟是昔年青城派名宿陶鈞的嫡傳弟子。雙方師門交誼甚深。只是風虭為人孤高,不願多事,早知黑摩勒武功甚高,想見一面,後遇鐵牛,想起昨日好友辛和之言,方令過舟相見,問出底細。因料小菱洲之行還有波折,雙方都是朋友,不便過問,想將湖口一關解去,等取劍回來再談,暫時本來不想見面,不料誤走董家祠,發生此事。黑摩勒問出玄真觀在來路右側樹林深處,略為偏東。兩廟相隔約有三裡,由港口來,遠近差不多,並是直路,因和鐵牛步月說笑,一時疏忽,走入岔道。見雲野鶴將老賊王飛放落地上,在旁靜聽,忽然想起金華江邊之事,忙問:「這老賊就是以前傳說死了多年的老偷天燕麼?聽說此賊淫凶無比,煉有獨門迷香,害人甚多,向無真名真姓,到底他叫什麼?道兄何處擒來,怎未發落?」

  野鶴笑答:「老賊姓名太多,一時也說不完。人都知他名叫王雲虎,真名王飛。只有限幾人知他來歷,平日假裝好人,不許別人採花,自己專在暗中好殺良家婦女。我師弟申天爵便是被他暗算。方才來時,我知他一見我必要逃走,特地隱起。他同賊道趕來,本想施展迷香暗算老弟,因聽賊徒說,方才有一長身道士,無人能敵,我那形貌本容易認,於是生疑,不敢下來。他本識貨,看出風兄和你均不好鬥,越生戒心。老賊年老成精,廟中賊道雖是萬惡,暫時尚可無事。今夜這場禍事完全由他師徒而起,他竟毫無義氣,妄想逃走。幸我早已防到,埋伏在他的去路。對面之後,自知不妙,還想行兇,被我擒來。此時想等一人,還未取他狗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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