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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侯四叔受傷未愈,還不知道危機將臨;家姊雖然得信,因恐家伯母愁急,暫時又無投奔之處,而她結義姊妹蘭珍姊姊懷有身孕,快要足月,侯四叔受傷,恐有蘇家仇敵尋來暗算,其勢不能棄之而去,本是愁急萬分;幸而大姨湘江女俠柴素秋帶了阿婷姊姊還有一位世兄名叫陳業,一同尋來,跟著陳世兄又引來兩人,一名蒲紅,一名莫准,都是名家子弟,武功既好,又有祖父威名蔽蔭,聽說還是奉命而來,以防萬一,來時形跡自極隱秘,一旦有事,便各挺身上前。

  憑這老少諸位,除非老賊自率徒党大舉來犯,足可應付。主人夫婦又極義俠,聽家姊明言處境艱危,恐有連累,絲毫不以為意,後經勸說,才照家姊意思將所居後園隔斷,分為兩家。家母越想越覺可慮,不等天黑便即趕去,想將家伯母她們迎來兵書峽同居。一則這裡地勢隱僻,外人決難深入,而隱居峽中的十多位長老均是世外高人,峽中百十家老少男女也都從小得有真傳,家學淵源,無一庸手,即便賊黨尋來,不過時機未至,把事鬧明,使仇敵多上一層戒心,別無他慮,何況事前又得諸長老允許,破例容留外客人居,並令全峽中人隨時相助,只要把人接來就可無事。愚兄妹本想跟去,因阮恩伯力阻,說我功力不夠,舍妹更是年幼,走在一起易啟賊黨疑心,反多累贅。家母自遭家難以來用功越勤,多少年來,不論寒暑,從無一日間斷,人又機警,孤身行路,往來迅速,只一趕到永康見人之後,起身同回,便遇幾個厲害賊黨,也能應付。

  愚兄妹也知這幾位老人武功高強,便幾位姊妹兄弟也非好欺的人,家姊新近又蒙一位異人送她一口好劍,此行決可無事。不知怎的,家母走後心神常是不安,舍妹昨夜又做了一個怕人的夢,夢見家母被一黑蟒纏住,今早正向莊世伯請教,心中愁急,一同去往洞外登高眺望。正遇鐵扇子樊秋要將我們擒去,勉強支持,打個平手,有心逃回求救,又恐分開力弱,正無可奈何,幸遇明弟尋來。

  我剛逃回,黑、童二兄和諸位伯叔也相繼趕到,激走樊秋,除去一個大害,還把蝸皇至寶洛靈珠得到手內,真乃萬幸。先因玄犛皮衣之事,家母不許向人洩露,明知明弟是一家弟兄,家母還想接他來此,斷無不許登門之理,無如山規大嚴,不容擅引生人入內,自家身世隱情,更是迭奉母親師長嚴命,未經允准,對任何人不許吐口,再者所知也不詳盡。明弟情切父仇,再三向我探詢,聲淚俱下,實在可憐。好在狄、查二位伯叔已允做主,於是同了明弟先趕回來。

  本意引見阮老恩伯,向其請示,不料今日之事老恩伯已早探明,有了成算,斷定來賊想擒活的,又由高處眺望,看見黑兄明弟尋來,自和狄、查二位伯叔商計下手除害之法,並在山頂查看有無別的餘黨,主持全域,不曾在家。我三人撲了個空,方覺失望,待往回找。誰知明弟福緣真厚,我從小在此共才見過兩次的峽中第一位長老大夷先生忽然走來,對於明弟大為誇獎,代我說出真情,並加指點,還賜了一件極有用的東西。

  不過以前的事不令對外人說,否則無益有害,甚或誤人誤己。黑、童二兄雖非外人,一則話說太長,二則太夷先生料事如神,不在呂世伯之下,他隱居後峽危崖高樹之上,非有極重要事,輕易不見一人,今日忽然親來前峽指示機宜,內中必有深意,黑兄不要介意。此時回憶方才所說的話,好似專為黑兄而發。黑兄如隨葛老前輩一路,遇事還望小心才好。」

  黑摩勒見狄遁正與莊、阮二老、查氏弟兄等密議,笑答:「你和明弟的事雖不盡知,也聽司空叔露過一點口風。你那芙蓉坪仇人,我更早有耳聞。你弟兄暫時本有難言之隱,我向不喜盤根問底,不說也好。我受命自天,最喜扶弱鋤強,義之所在,不計安危,只是窮凶極惡之徒,任多厲害,決不放過,也不受人欺侮。如非葛師命我往尋一人,必須尋到,方才我已跟了同行,不辭而別了。」

  查牤偏頭問道:「令師先走了麼?」

  黑摩勒答道:「葛師把禿賊提到外面,先把口禁解去,問他藏寶玉匣何在。禿賊受苦不過,心膽已寒,只求速死,平日兇橫之氣全都去淨,有問必答,毫不倔強。果不出葛師所料,他知媧皇至寶垂涎人多,因其素性狂做,而又忌刻,雖受老賊利用,心卻不忿,又恐風聲傳出,早晚於他不利,意欲嫁禍於人。事有湊巧,他在三年前得到一面小青銅鏡,看出不是尋常,可惜不知用法,裝人玉匣,大小正好合適,便將寶珠取出,吸藏肚臍之內,把銅鏡放在匣內,還向老賊換了好些珍寶。一面向外宣揚,說媧皇至寶雖然可貴,自家孤身一人,仇敵又多,惟恐因此惹禍,已用重價售與老賊等語,葛師雖料禿賊嫁禍東吳之計未必如此簡單,無如禿賊受傷大重,人已不支。

  我雖痛恨惡賊,似此慘狀卻真看不下去,便給了他一個痛快,把屍首扔在山澗裡面。葛師說他要和老賊見面,相機行事,途中還有一個約會必須先行,無暇回來,令我轉告諸老前輩,峽中地勢雖極隱秘,只把地道入口一封,外人便難飛渡;莊老前輩為唐家新開這條出口卻不大好,看是深藏夾壁崖縫之中,外面並有草樹遮掩,實則並無用處,稍為心細眼亮的人一望而知。老賊手下人才甚多,以後務要格外留意才好。」

  莊恒笑道:「令師此言不差。我原為孤兒復仇時機將至,峽中人間樂土,多少年來向無兇殺之事,不願使受血污,又想事既鬧明,唐家母子必要遷去,不會久留,特地開此一洞,專備擒到外賊刑殺之用。方才我追令師時,忽被太夷先生喚住談了幾句,才知將來朱家復仇,全仗兵書峽作大本營。不特遺孤不會遷走,並有多人陸續到來,到時連那多年靜修的諸位長老也要出手。自來因果相循,物極必反,苦痛悲愁之中,往往含有許多生機;難關一過,安然坐享安樂舒適之中,反倒隱伏著未來隱患,禍變突生,立即不可收拾,大難之來,任你智力多高,防禦多密,全無用處。盛極則衰,勢所必至,故惟助人者始能自助。此問自從先輩避難移居以來近二百年,以前入山開闢草創,均是前人心力所萃,後人坐亭其成,仗著天時地利,法良意美,終歲安樂,歷時已久。

  我們居安思危,早具戒心,何況峽中共只有限盆地,平日不納外人,並非全是自私,一半也是情勢所迫,出於不已。近年經我和各位老弟兄常時商計,外人雖進不來,自己人丁卻年有增加。照此下去,峽中生產決不夠用,如不早為之計,不有外患,也有內憂。想起昔年先人原是避亂來此,發現此問崇山四圍,沃土中藏,初來人又不多,足可自給,由此安居下來,與世隔絕。

  那年開讀先人遺訓,已曾料到未來之事,說後世子孫雖照山規,無論何人均須自耕自食,計口授田,一切物產均歸公有,依時分配,給用為止,便有奇材異能之士,以其智力所得,取之於外,不是侵及公產,超越眾人,或是素性勤儉,節衣縮食,積蓄下來,也只及身而止,不得妄遺子孫,養成依賴懶惰以及自私豪侈風氣,從無不勞而獲之事。畢竟先人締造艱辛,得天獨厚,又為地勢所限,一旦人丁增多,峽中地利己全開發,生之者寡,食之者眾,一任設想多麼周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除卻峽中這片盆地,又無可墾之土,須在危機未歸以前,及早設法按照先人遺訓,仍用人棄我取、人不往我往之法,分出一半人來,另尋肥沃荒土,斬草除茅,分耕合作,空身立業,好在峽中耕獵之具新陳代謝,年有存餘。到時只消去往遠近山野之間,覓那可供開闢之地,去時井還帶足衣糧,不消一年,便有成效。

  由此推衍下去,不特土廣人多,永無盡時,更可使一班無業窮苦之民聞風而起,專尋無人耕種的荒山野地,集眾開墾。年時一久,不特增加國家人民財富,使千萬饑寒足食豐衣,單那各地名山風景之區,也必增加好些美觀,添上許多遊屐。否則,只顧自家安樂享受,由少壯至於老死,除以智力自給外,庸庸一生,毫無作為。人生數十年光陰,一混即去,與草木蟲豸同腐,有什意思?先人原有康濟時艱之至言,只為遭時不遇,連經喪亂,年已遲暮,志事不應,為環境所迫,才率家人暫時人山避亂,由此安居下來,獨善其身並非本懷,務望後世子孫,仰體先人推己及人的遺志,過了亂時,不等人丁眾多,先自分人開發,把富國裕民之計,寓於尋常耕作之中,先使自身有了立足安身之基,然後潛移默化,推己及人。世無餓夫,焉有亂民?只管不曾遭逢時會,身秉國鈞,為民福利,到底也要救助不少窮苦人民。

  而這十幾家子孫,數百人丁,先就自給自足,沒有一個不勞而獲的情民匪徒,這等做法看去甚緩,但是過上一年有一年的成效。人生有盡,國運無終,只要官家不來剝削作梗,風氣所開,互相效法,當政者再稍提倡獎勉,利之所在,宛如萬流歸海。人民潛力至大,切身利益,無須官家督促,自然奔赴,不出十年,必有大成。況我國家土廣民眾,地利無窮,可作為的事正多。稍具毅力氣量的有志之士,便不當政,照樣也能做出許多事業。為了人情喜逸惡勞,安土不願重遷,本山可耕地少,勢須去往遠處開闢。雖然先人立有好些法規,耕讀並重,務使明理,一切重在身體力行,不尚多言,仍自因循下來。我們為首十余長老,每讀遺訓,必生慚恨,外人多當我們是些與世無爭的自了漢,其實不然。

  前些年,早就暗中分人出山查看準備,打算遵照先人遺訓試辦一回。只為官貪吏汙,到處土豪惡霸盤踞橫行,峽中居人,十九終身不曾出峽一步。這裡風景明麗,氣候溫和,四時如春,過冷過熱的邊荒之區,沃土雖多,恐非所宜。他們第一次分人出山開墾,近城市的恐為貪官惡人所欺,因而生事;如使置身蠻荒邪寒之區,多受瘴氣酷暑、狂風大雪與毒蛇猛獸之險,就能忍苦奮鬥,也有傷亡,易使後去的人畏難卻步。故此第一次定要尋一風物良美,和這裡差不多的好地方,一面自耕,一面招人同墾,循序漸進,隨時倡導;我們再同分頭主持照護,拼耗二十年心力,比先人所擬加上一倍,必有成功之望。以我們近年查看所得,只芙蓉坪左近山中,到處都是沃土森林,更有不少藥材礦產,後穀一帶,經過朱氏父子多年經營開闢,更無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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