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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好在強龍又是掌管後寨的首領,教徒尊卑分嚴,手下不奉命不敢進屋一步,更不許暗中窺探,背後議論,盡可獨在房中放心大膽隨意抄寫,第三日夜裡便可交卷,這比先結交的那兩個少年男女下人勝強百倍。無意之中得此內應,喜出望外,便向強龍獎勵了一陣。恐先二少年男女在園中久候,不往相見難免憂急,還想分出一人前往赴約。

  強龍笑說:「無須,小人代去也是一樣。此後我必格外設法照顧他們。」

  並說:「我受小翠救命之恩,又是患難骨肉之交,希望將來能與常時相見,此去下落還望告知。」

  玉閑笑說:「你不必忙,只能將功折罪,你們將來必能常時相見。暫時連我們的蹤跡尚不一定,你又必須隱伏賊巢探聽消息,隨時內應不能走開,對你明言也是無用。放心好了。」

  強龍見對方說時笑望自己,好似隱有深意,不禁臉上一紅,惟恐誤會,方答:「小人決無他意。」

  玉閑已笑止道:「這些空話不必說了。我們不會做什不合情理的事,此時還有許多事情。天已不早,快些回去,以免賊黨疑心,我也要先走了。」

  強龍隨說:「後寨一帶歸我掌管,只要方才的事不被撞見,像這樣深夜出來走動,必當我因為首惡賊生日快到,來的人多,格外小心,知道後寨大片地面,只此一道危崖險徑,曉得地理的人可以由此上下,雖然從來無事,外人也不會知道,終不放心,特意出來巡查。他們曉得,只有誇獎,說我忠心,決不至於生疑。倒是二位大俠連日那樣深入賊巢,卻是可慮。就我可以代做耳目,萬一事前不知二位要來,和我同等的頭目非我所能阻止,為首諸賊又喜領了外來賊黨去往後寨遊玩,一個不巧,稍微看出形跡,以二位的本領雖然無妨,那五處園樹中的男女下人共有五六十個,非受到連累不可。

  尤其所去之處那一起十來個人,不問說得多好,均須押往神堂受那嚴厲慘酷的拷問;真正教徒賊党,偏認為是自己人,不是拿到真憑實據,真個叛教逃走或因事上不謹,因種種細節犯規,受那不近人情的刑罰,以及一言一動之失觸怒首領、身遭慘殺而外,對於這類事反倒不問,認定在邪神面前立過誓、業已真心歸教的人,決不至於生出二心,就與來敵對面交談,只不跟了逃走,出力相助,也必當是為人所愚,或是粗心沒有看出,至多罵上兩句,極少疑心。這類輕重顛倒、毫無情理可言的事,一時也數不完。不論事情大小,真受害的都是這班可憐人,說起使人牙齒都要咬碎。就是安安靜靜沒有變故,也須防他無事生非,稍微有事發生,他們便不得了。

  我為憐念這班無辜受害的人;不知費了許多心力,才得稍減他們一點苦難,如今也只做到不准我手下那些小賊無故騷擾、調戲欺壓而已。那些賊頭如將她們看中,我便只有暗中氣憤,無計可施了。此後我必以全心全力將功折罪,仗著出入方便,過崖無妨,並有種種推說。他們下人所知不多,偶因服侍賊頭聽到幾句,也是零星細節,教中詳情虛實決不知道。如蒙信任,最好約定見面所在,每隔一二日,由我自來稟告,以免犯險。一被賊黨看破,事情雖然一樣,下起手來就難得多了。」

  話未說完,玉閑因還有事,急於將小翠送往穀中安頓,稽良又另有去處,業已當先起身,急馳而去。稽良早就聽出強龍真心實意,所說也極有理,但知那兩少年男女頗有志氣,當日業已暗中結合了一些同事的難友。這班陷身賊窟的被害人,久受賊黨凶威暴壓,平日俱都提心吊膽,如不事前將話說明,強龍突然尋去,不知真假,惟恐惡賊故意試驗,定必驚疑,再說人多口雜,其心不一,昨日為想多得一點虛實,命這兩人暗結同類,事後想起,還恐萬一疏忽,連累他們受害。強龍內應之事更須機密,曉得的人越少越好。想了想,決計還是親往赴約,不令強龍出面。仗著群賊均在前寨狂歡,後寨共只強龍手下幾個小賊,已被止住,此時當已入睡,便和強龍一同起身,且談且行,聽完前言又指點了幾句,人已到了崖下,便各分手。

  稽良赴約之後,乘機又往強龍屋內要過那本名冊,匆匆看了一看越發心喜,告以暫時不必全抄,照所指各條趕緊抄下,明日夜飲後借著巡查送到預約之處相見,方始加急回轉。雖然往返耽擱,仗著身法輕快,空身急馳,未到穀口便將玉閑追上。同回穀中,將人解開,見洞壁上插有一枝竹箭,正是中條山隱居多年、和稽、荀二俠介乎師友之間的那位大俠,以前外號黑骷髏的靳大先生。

  此人單名一個密字,已是劍俠一流人物,又是玉閑以前忘年之交,當初本無黑骷髏的暗號,對外也從來不用真實名姓。後因七俠黑骷髏查*,在大雪山銀光頂與諸異派餘孽鬥寒大會上為強敵暗算,受了重傷,幸得平生知己之交黑女晏瑰救往閬中,將病養好,恰又遇到白骷髏妖巫師徒新創邪教,作惡害人。這時中條七友只剩三位,一時遊戲,為了迷亂敵人耳目,查*提議三人全都穿著一身特製的黑衣。掃平邪教之後,查*和另一好友同往海外采藥,一去不歸,走時並將那特製皮衣面具一同留下,靳密索性化名黑骷髏,在外扶危濟困。前後共只三數年,這「黑骷髏」三字已是哄傳西南諸省,盡人皆知。

  事又湊巧,所穿緊身黑衣原是一種海蚊的皮所制,堅韌非常,尋常刀斧都難斫透。這年無意之中有一同輩好友由海外歸來,談起諸俠已在海外立下一番事業,準備久居,並還帶來許多海蛟的皮。中條山本來還有十多位後起英俠,內有數人也照樣做了一身。被玉閑知道,特意尋去,見皮還有幾身可做,便討了兩身回來。雙方交情深厚,本是同盟至友,遇見重大的事常同出入,外人不知底細,只當一路。諸俠本領劍術又高,動手時節多半穿著這類黑衣,頭戴面具,極少現露本來面目。各路惡賊不知對方人數到底多少,聞風膽寒,只一發現蹤跡,立即遠避。直到十五年前,為首諸俠相繼隱退,妖賊也早銷聲匿跡,外人方始曉得一個大概。

  近十五年,山中諸俠蹤跡越發隱秘,雖然常在外面行醫濟貧,大都離開本山甚遠,名姓常時改變,有時連形貌也都換過,越發少人知道。稽、荀二俠的蹤跡向在東南沿海一帶,這次出門較久,聽說靳大先生因往海外訪友,去了好幾年,玉閑三四年前,兩次去往中條尋他均未見到,連內中幾位好友俱都不在山中。

  二俠這次由武夷山訪友回來,聽人說靳大先生前半年曾由當地經過,並在裘平家中下榻,聚了數日方始起身。先想回轉武當之後同往中條訪看,後又聽說大先生走時,似往雲、貴苗疆一帶尋人,說辦一件要事,暫時不會回山,方始中止前念。昨夜聽強龍說,白骷髏教主、女淫巫諸六娘是在苗疆深山之中養病,去了將近十年,新近群賊方始得到一點音信,今夜這位大俠突然來到,並還知我二人蹤跡,留下以前互相通用的信符竹手箭,表示還要見面。照此情勢,非但殺賊除害之事他已知道,多半雲、貴苗疆之行便為那女妖巫而去。

  此人乃中條七友中的第一位,看年紀老是三十多歲,實則比眼前這班朋友要長得多,表面像個寒士,對人也極謙和誠懇,無論是誰都當平輩之交,從不端什架子,眼前中條山這班後起的英俠,都喊他為大先生。生平從未收過徒弟,對於後輩卻是樣樣照顧,無微不至。只要心性端正,被他看重,無論學什本領或是有事相煩,照例有求必應,無不盡心。如其仗以為惡,被他知道,卻是絲毫不肯寬容,因此誰都對他敬愛畏服。

  邪教猖狂,賊黨又多,自己共只十餘人,正在發愁,最可慮是眼前冒失動手,就是得勝,至少也有一半賊黨逃走,昔年共只逃走一個凶孽,便留下這大一個禍根,有此前車之鑒,越發不敢操切從事,必須探明底細,樣樣算計停當,必能一網打盡方可下手。就是機緣湊巧,得到強龍這樣好的內應,想將群賊全數消滅,預計也在兩三個月之後,還要遇到類如這次群賊慶賀生日的機會,方有成功之望。經此數月耽擱,夜長夢多還在其次,這班專以殺人為樂的邪教凶孽,不知又要多害許多好人!每一談起,便自為難,想不到此公不期而至,自己趕來,真個再妙沒有。

  看那竹箭的插法,是在午前去往西南方相見,並有過時不去便要來尋的信號,含有兩重用意。因玉閑格外同情小翠身世,又和裘平、裘朗、方山三人訂有約會,必須前往赴約,地方偏是相反。商量了一陣,決計把人分開,一個去尋靳大先生赴約,一個提前往尋裘、方三俠。如尋不見便等在那裡,見到之後同往西南方去見靳大先生,另外約好時地。因料裘氏弟兄和新來的好友方山得知大先生在此,定必想見一面,為防時地相左,並還約好二次相見的所在。先以為小翠本領有限,帶在身旁是個累贅,萬一遇見賊黨,反更討厭,及至說完前言,小翠立意想拜玉閑為師,不願離開,力言形貌已變,又是男裝,賊黨不會看出,本領雖然不濟,曾得家傳,尋常小賊還能迎敵,想和二俠一起。

  玉閑見她方才一縱,功夫頗有底子,再想起昨夜初遇時情景,便對她說:「我們並非嫌你無用,只為靳大先生初來,他是我昔年結義兄長,本領比我們高得多,如有什事同行,你決追趕不上。再者你已飽受驚恐,一夜無眠,也應稍微歇息。等我們和大先生見面之後商量妥當,回來接你正是時候。我知你的心意,不願和我離開,並非膽小,本領雖不甚高,也非無用的人。只管放心,在這裡把精神養好,等我事完回來,定必為你打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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