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北海屠龍記 | 上頁 下頁
三八


  不由福至心靈,手拉眇女,撲向前去,雙雙膜拜在地,虔心跪稟道:「弟子沈琇,率領徒孫眇女,為邪魔所困,眼看九死一生,多蒙恩師接引到此,因而想起先恩師長眉真人之言,悟知昔年被逐師門的深意。為此叩謝恩師救命之恩,並乞恩師大發慈悲,允許弟子和徒孫眇女一同拜在恩師門下,勤修佛法,同歸正果,感恩不盡。」

  說完,跪伏待命,不再起立。心如神尼似正坐禪,不曾答理。沈琇師徒連跪了好些時,神尼方始開眸,先問戒刀帶來也未。沈琇忙把師賜戒刀取呈。神尼將手一指,戒刀便自飛向二人頭上,當時落髮,賜以披剃,收為弟子。再說起前因,沈琇才知長眉真人因她善善惡惡,性情偏激,殺孽太重,早晚必遭大劫。念在累世相從,所建善功也實不少,除疾惡太甚外,從無大過,人又至誠剛毅,根骨功力無不深厚。惟恐遭劫時元神受傷,轉世難於修為,強敵又多,危機四伏,真人飛升在即,非得神尼這樣法力高深之人為師,終不免禍,並算出她與佛門有緣,便往居羅島與神尼商議。神尼本早算出前因,便真人不去,也要請托接引。雙方約定以後,依言行事。昔年被逐,實是有心玉成。沈琇聽完前事,自是感恩刺骨。師徒二人隨在島上,從神尼勤修佛法。

  光陰易過,一晃十年,神尼也已道成坐關。沈琇因師父降魔法力之高,不可思議,不特有時想念,一經通誠祝告,立現法身。有時神尼昔年舊友,如大方真人神駝乙休之類偶然來訪,索討靈丹神符,人還未到,已先備就相待,直和昔日差不許多。知道師父昔年孽重,因見自己代發宏願,修積善功,以報師恩,惟恐降魔法力功候未到,遇上強敵吃虧,特為自己多留兩甲子。師恩如此深厚,修為越勤。那居羅島僻居遼海,風濤險惡,濕雲低壓,寒霧迷漫,陰風刺骨,終年不見日光,全島荒涼淒厲,陰森森的,直非人境,沈琇師徒一毫不以為意。

  這日見師傳大小諸天伏魔大法已然煉成,休說自己,連眇女也把佛家最具威力的金剛掌法煉成,揚手能放佛光,遇見強敵決可無慮,想往中土行道,就便探望妙一真人夫婦與諸同門好友。又想起另一愛徒癩姑,在魔陣被困時失去。後來居羅島,曾向恩師求問。答說:「現被一旁門中人度去,雖是左道,人卻甚好。那日原往岷山訪你,發現你為邪魔所困。癩姑藏在禁地以內,見你久去不回,知與妖人對敵,心中憂急,加以兩三日未吃東西,饑餓難當,正在悲泣,向空求告,被那人無心發現。她本有事求你,認為奇貨可居,又知你這場魔難不小,來時因事耽延,沒有趕上相見,惟恐錯過良機,為此把癩姑收去,等你將來往尋,以為進身之地。癩姑夙根甚厚,與你有緣,心性又極純良忠義,苦盼入門已曆兩世,不可辜負她的誠心,但此時無須前往。」

  自己雖未往尋,平時和眇女談起,頗為惦念,也想就便將她收回,以免久在旁門,染了習氣。還有守洞神吼,也被那人暫時收去,想念故主,時常悲嘯。師徒二人略一商議,覺著自從出家以來,每次在外行道,總要還鄉省親。未次分手時,曾與老父說好,明年准定回家多住些日。不久便遭魔難,在居羅島一住十年,不曾歸省。父母雖仗靈丹之力,得享高年。尤其父親有志向道,修為頗勤,雖然今生無什成就,等到壽終轉世,便有成道之望。一算日期,老父今年已是八十三歲,再有半月,壽限將終;庶母嫡母,也都六七十歲的人,同是本年壽終。雖然不便過於逆數而行,轉世度化卻可如願。難得機緣湊巧,決計先回故鄉,送終之後,再去尋訪癩姑、神吼,並與峨眉諸友相見。主意打定,立往安徽故鄉飛去。

  到了徽州臨溪景賢村家中一看,正在張燈結綵,賓客滿門。猛想起當日正是生母鳳珠七旬整壽,忙往後園飛落。見了父母家人一問,才知兄弟沈瑤已做大官,新告終養。兩個侄兒又是兄弟連科,中了進士。沈老夫妻三人見愛女一別十幾年,音信渺無,只說道成飛升,忽在此時回家,這一來成了四喜臨門,怎不喜出望外,歡騰滿室,全家高興,自不必說。沈琇師徒雖不喜在俗家居住,但因父母相聚已無多日,便也不舍離去。等壽辰過後,跟著又是兩個侄兒奉旨完婚。沈氏富貴人家,全家好善,親友眾多,這一月中連辦喜壽事,越顯得聲勢渲赫,熱鬧繁華,盛極一時。沈琇早想背人告知父母壽限將終,準備後事,因全家都在高興頭上,不忍出口。

  這日正是辦喜事的頭一天,沈琇不耐喧嘩,想起師侄徐祥鵝的祖母婆媳二人,就住近處不遠的臨溪對岸。那年回家,見她婆媳二人,老的已近百歲,乃媳也有七旬年紀,竟比父母還要康健。後來問知祥鵝孝親,拼受重責,把恩師長眉真人飛升前數年恩賜第二代弟子,每人只得一粒的本門靈藥大還丹偷帶回來,分與徐氏婆媳,又將本門心法私相授受,自身雖然受罰,並還多耗三百年苦煉之功,徐氏婆媳卻受了大益。自己為了此事,還自後悔,未曾想到把師賜靈丹帶回。怎的這次回來,徐氏婆媳未見上門?心疑二人勤于修為,不願來湊熱鬧,也未便向家人詢問,便和眇女尋去。

  二人將要過溪,眇女發現前面田岸上有兩人蹲在地上,一個手持竹枝亂劃,一個目注右側樹林,和同伴耳語,手中還拿著一片黃麻布。這類江湖邪法未發生靈效時,無什形跡,常人眼裡決看不出是在鬧鬼。眇女卻是行家,忙告沈琇說:「這兩人必是披麻教中漏網餘孽,我們此時除他,自是容易。但是徐家婆媳隱跡多年,這廝怎會搜尋到此?師父何不用法力將徐家的房屋護住,將身隱起,看他鬧的什鬼?」

  沈琇因知徐氏婆媳本是內行,祥鵝至孝,不惜犯規,傳授法術,連日未去,許早警覺,仇敵要來尋她們,聞言笑諾。此時沈琇遠非昔比,因覺這類江湖邪法不堪一擊,連禁法也未用,只把身形隱起。暗中走入林內一看,徐家所居三面是水田,一面臨溪,門前環繞著一片竹林,甚是整潔清靜。二人到時,見徐氏婆媳正坐林內竹床上納涼,對面放著兩把籐椅,當中桌上放有好些爪果茶點,意似待客神氣。這時天已七月將盡,雖然殘暑未消,時光也只申刻,但是林中搭有竹棚,左臨廣溪,右有荷塘,田野空曠,竹樹蕭森,林影在地,水風陣陣,也頗涼爽。

  徐氏婆媳,一個手持針線,在補一片舊布,一個面前放著一碗穀豆小米之類,旁有數雞,床旁茶几上放著大小兩把水果刀,好似想要喂雞,又準備客到便切瓜果的神氣。不時互相對看兩眼,一言不發,表面從容,內心似頗緊張。方想:「今日來得甚巧,徐氏婆媳不往自己家去,必是發現仇敵,恐受連累之故。照此神情,也不知是否是來人對手。這類邪教雖是么麼小丑,也頗可惡。尤其是記仇心盛,越是同道,越不放過,不論事隔多年,父傳子繼,不報復了不休,委實可惡已極。反正無事,落得拿他解悶,並看徐氏婆媳法力如何,是否一類。」

  沈琇正告眇女,不到事急,不要伸手,猛瞥見左房窗內伏著一個醜女,滿頭癩瘡,好似新染麻風剛好,面上好些紫斑,身材矮胖,穿著一件非僧非道的短裝,越顯醜怪。隱在窗內,向外愉覷。每值徐氏婆媳偏頭回顧,便把怪眼一擠,扮上一個醜臉,神情甚是滑稽。匆促之間,也未看真,更沒料到那矮胖醜女便是癩姑,會由五千里外來到徐家。加以事隔多年,癩姑又因私出尋找沈琇,誤染了一次麻風,相貌變了好些,急切間自認不出。待了一會,不見動靜,便去林側石墩上坐下。

  剛一坐定,便聽林外有人問道:「這裡是姓徐麼?」

  徐婆立朝乃媳看了一眼,接口說道:「老身正是徐昌之妻楊玉珍,同了媳婦王四姑,在此種田度日。昨日聞聽人言,得知向大先生要來尋我。老身為了昔年亡兒之事,也正想領教,未得其便。來客如是向大先生,便請光降,就在林中一敘;否則,素昧平身,老身雖然年邁,終是寡母孀媳,聽客自便,恕不接待了。」

  話才說完,來人已應聲走入,是個中等身材,滿頭自發刺猖也似,穿著一身藍綢短衣褲,腆著一個大肚皮的胖子。左手托著一個鳥架,上站一隻貓頭鷹。腰帶上插著三把五六寸長的小刀。右手戴著三枚鐵指環。生得濃眉如雪,一雙豬眼,鷹鼻闊口,兩顴高聳,腮肉下垂,神態甚是醜惡粗野,聲如狼嗥。一進竹林,便朝上首坐下,拿起一個大桃子,咬了一口,碟碟怪笑道:「難為徐二娘,還認得我這老不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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