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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盤報館吳用論行情 吃番菜李逵鬧笑話(1)


  話說智多星吳用在江州組織了一爿《呼天日報》館,議定日子出版,當下到主筆房與蕭讓商議道:「我們這報,總要有幾樣特色,方能惹起人家的興致。我想編輯的清楚,是最要緊的事。現在所行各報,不是雜亂無章,便是猥鄙可厭,我們須要別開生面,獨出心裁。掃盡蕪穢的積習,發出萬丈之光焰,推倒智勇,開拓心胸方好。」蕭讓道:「要編輯清楚,也很是容易。放出我們做強盜的手段,怎樣是智取,怎樣是力攻,畫清門類,自然一目了然了。」吳用道:「好極!費神擬一個樣子來。」蕭讓略一思索,提筆一揮,把報紙格式,送與吳用。

  吳用接來一瞧,見上寫道:「言論之部,內分社說、代論、時事商榷、天聲人語四類;紀事之部,內分宮門抄、電報、世界新聞、國內新聞、本埠新聞五類,而每類內又畫分官事、民事、訟事、雜事各細目;叢錄之部,內分小說、佚史、詩話、諧文、小言五類。」吳用道:「好果很好,本埠新聞內,須另外分列幾部,以醒閱報人的眼目。綜本埠每日之事,都不過淫拐、詐騙、殺傷、倒欠、火災、開會、詞訟之類,我們何不就把他作為標目?淫拐的事務,標目就叫『淫拐類』;詐騙的事務,標目就叫『詐騙類』,推之於殺傷、倒欠、火災、開會、詞訟,無不皆然。蕭兄,你道使得麼?」蕭讓連口稱妙。於是就照此樣式編輯起來。

  蕭讓把各地來函,一一披閱。有用得著的,隨手筆削了付與手民排印,用不著的隨即棄去。閱到清河來信,見上寫道:「行者武松回鄉後,設立了個武學會,招致四方青年,較量拳棒,習練武藝,會員陸續增添,刻下已有三萬余人,發達已臻極點。茲聞於下月將有武術比賽大會之舉行,果爾,必有一番也。」蕭讓忙拿著信到事務室給吳用瞧。吳用瞧畢道:「武二天人,其舉動畢竟與他人不同,磊落光明,毫無暗昧情事。蕭兄,我此話確麼?」(我知其不確。如果確了,如何會跑到《新水滸》中來?)

  蕭讓道:「怎麼不確?」吳用道:「兄真忠厚。他不有利益,幹這事做什麼?武學會有到三萬多個會員,入會費以每人二兩銀子計算,已有六萬多銀子了。再有月費,以每人二錢銀子計算,一月也有六千余金的進益,你想他會弄錢不會弄錢?不過他這一舉,是公私俱利的,比了我們只從一方面著想的,略為高了些。」

  蕭讓道:「此話如何解說?我不甚明白。」吳用道:「目下我國弱極了,外人在我國的勢力,日盛一日,凡有交涉,外人無不是,吾人無不非;裁判官斷事,不必問事理情由,只消一望外人控吾人,可立刻把吾人判罪收禁。為什麼呢?做了吾人,沒有不犯罪的。吾人控外人也立刻把吾人判罪收禁,為什麼呢?吾人本無罪,探告外人即犯了重罪。語語是血,句句是淚,是和血和淚之文,嗚呼,吾不忍讀矣!這樣壓抑下去,鬱極思泄,必有潰決之一日。你想那時的人,倘個個身無縛雞之力,如何可以禦外侮呢?此刻他舉辦武學會,提倡起尚武精神來,人人練就了本領。那時節,豈不是有恃無恐麼?目下雖丟掉幾個錢,也很值得。照此做去,武二於自己一面,雖有利益,於社會一面,也未始無功。這就教公私俱利,如何會解說不出呢?」蕭讓道:「原來如此。」

  看官,智多星吳用,真不愧為智多星,凡事算得到,做得到。忽然一提,文筆奇幻莫測他那《呼天日報》發行後,果然萬眾歡迎,銷路大暢。官場中傳觀色變,因其掊擊無私,語語觸著癢處。於是聚眾會議道:「吳用這廝興妖作怪,放他在江州,終非了局。大家斟酌個法子,把他除掉方好。」於是有主張用強硬手段的,派遣委員密行拿辦;有主張用柔軟手段的,賄以白鏹,暗示牢籠。

  那知《呼天日報》館的消息比鬼還靈,拿辦他的委員尚沒有出省,他的報上已登載了出來,道:「某官欲拿辦本館之辦事人,然本報之發起,為弔民伐罪也,故對病民之官吏,口誅筆伐,毫不假借。而此輩病民之徒,生平惡劣行為,無人揭破,忽受意外之打擊,遂現出種種鬼哭神號之狀態。欲更正則系實事,無可更正,欲不更正,又恐為朝廷所聞,飯碗不保。一種暴戾之氣,無地發洩,不得已出一拿捉辦事人之下策。噫!誤矣,誤矣!若輩亦知各處之有報館為國律所許者乎?倘敢私拿,本館當提起五式交涉,控爾違犯報律之罪,不假借也。」那些用強硬手段的官吏,一見這個告白,早一嚇嚇軟了,銷聲靜氣,拿也不敢拿,辦也不敢辦。至於幾個用柔軟手段的呢?銀子送去,果然照單全收,然而送者自送,罵者自罵,銀子收了,依舊不肯假借一些兒。

  官場中到了這個時光,真弄的計窮力竭,和戰均難。後來蔡九知府究竟想出了一條妙計:創議收歸官辦。知小李廣花榮與吳用很有交情,遂派他到《呼天日報》館來,與吳用商議。吳用接進花榮,分賓主坐定,先談了一番別後情形,然後說到本題。吳用開口要二十萬銀子。花榮咋舌道:「軍師心好狠,欲好奢!只費了一二千金本錢,索利竟達百倍之巨,比我賣路所得,竟多一倍還不止!」吳用道:「你賣掉過那處的路?共得著多少銀子?」

  花榮道:「賣掉過那處呢?就只一條江浙鐵路罷了。從江州通到浙江杭州的路,延長只有一千多裡,是我講成的。賣給與金國人的,只得著個九五扣回用,五六個人分派,我只派著八九萬銀子。幸虧外間不曾知道,所以罵不著我;那受罵的人,所得銀子較我也多得有限,卻弄的通國皆知,人人不以人類相待。你想這個人呆不呆呢?」

  吳用道:「花兄,你乖果然乖了。但我看起來。終不及湯隆、李立、穆弘他們三個人,兩個爭礦;一個爭路,聲名鵲起,全國人民仰望之如泰山北斗。」花榮不等說完,笑道:「先生,奈何也說起這樣話來?花榮不是奉過先生將令麼?的是花榮語『文明面目,盜強心腸』,花榮只不過照著這八個字做罷了。做強盜的只要有銀子到手,管甚麼聲名不聲名?況花榮的聲名並不曾壞掉呢。湯隆見爭路可以獲利,就何妨出來爭路;李立、穆弘見爭礦以獲利,就何妨出來爭礦,我花榮見賣路可以獲利,也就何妨出來賣路。說我花榮賣路是私,他們爭路、爭礦,也未必不是私,不過各人的手段不同,做法各異罷了。即如先生辦著這《呼天日報》,面子上說是弔民伐罪,難道真個為弔民伐罪麼?這也瞞不過花榮的。」確是花榮語,文甚利甚吳用笑而不言。

  花榮又道:「本山弟兄如阮氏三雄及二張、二童、李俊等,素在水中生活慣了的,即以海權為莫大之重要,練著漁團,一勺水都不肯失掉;王英、周通專靠著吊膀子度日,一個女子都不肯放過,也都不過為一個『利』字。蔣敬、時遷以倒閉銀行為得計,李應卻以不倒閉為得計。豈不是各人的手段不同,做法各異麼?」吳用道:「夠了,夠了,不用說了。是吳某一時失言,我們談正事罷。蔡九知府意思肯拿出多少銀子來?花兄必定是知道的。」

  花榮道:「倒也不曾仔細,大約十來萬銀子是拿得出的,再多呢,恐怕吃力,想他不過叫我來探探先生口氣。」吳用道:「此事全仗鼎力。費神,費神!」又向花榮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花榮道:「笑話!自己弟兄,可以幫忙,沒有不盡力的。」筆墨生動,真如生龍活虎,一奸一滑,宛然紙上,吳道子畫有此神妙乎!吳用道:「花兄大裁,斟酌著是了。」花榮道:「我去討了知府示下,再來奉候。」說著,便起立告辭,吳用執手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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