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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得優差明珠還合浦 吃花酒醋海起酸風(3)


  鬧了半天,還是中國官作主,喝令差役,把他們驅逐出去。眾差役應了一聲,隨把者五的老婆兒子侄子等圈逐道,走走走,去去去,出去出去。連圈帶逐,腳不沾地的趕出了大堂,一面叫把張李兩人暫行收押。那裡曉得老五的老婆,竟然一不做二不休,大發起雌威來,趕到男押所,逢人便打,遇物便毀,殺氣騰騰,威風凜凜,很有顧大嫂反牢劫獄的氣概,二十多個人呐喊著動手,喊嚷的聲音真是山搖嶽震,廨官大驚失色,慌忙打德律風到匯司捕房告急。巡捕房不敢怠慢,馬上點兵派將,星夜前來援救。外國人果然利害,旗開得勝,馬到成功,老五老婆的子弟兵,望見外國人影子,就嚇得四散奔逃。外國人傳令追捕,追了一陣,總算捉著了三個人。」

  靜齋道:「真是新鮮笑話,上海有了新衙門以後,這種事情倒是第一回聽得。後來怎樣呢?」

  達卿道:「斷下來是從寬各押一禮拜。」

  春泉道:「為了什麼事?」

  靜齋道:「就為調現的事。姓張的把源元莊票叫老五調換現款,老五就替他到裕成莊去調換了現銀子,現在源元倒掉了,所以打官司。」

  達卿道:「今天新衙門也是運氣犯就,碰著兩樁都是笑話兒。」

  靜齋道:「這是一樁,還有一樁呢?」

  達卿道:「洋貨公所控告房客黃金氏積欠房租一百零八元,照例飭探傳訊,那裡曉得這黃金氏也是個星宿,派一個女癡子上堂候質。問官問他,回答的都是癡話,弄得問官呆了起來。只得叫包打聽仍舊帶出,命協同原告,到那裡指提原主到案嚴追。」

  春泉道:「叫一癡子上堂,倒也是奇妙不可思議的事情。」

  達卿拿著書退去了。介山道:「昨晚希賢請客,你為甚不到?」

  靜齋道:「齊巧有點小事,敝東也沒有去。」

  介山道:「你們不去可就錯過了。希賢這幾天,做的是車輪會,八九個人輪著做主人。」

  靜齋道:「希賢這人,在生意場中,真是另有一工的。他充這買辦,手裡沒有錢,遂零招小買辦,把小買辦的填款,並合攏來,作為自己的押櫃保銀,已經新奇的了,那裡曉得愈出愈奇,他竟把行裡大小各缺,仿照官場成例,一概出賣,不管本領怎樣,只看銀錢多少,有幾個要缺,因為謀的人多了,就於正手之外,別添出幾個副手來,好多賣幾個錢來用用。這種人我看將來總不會有甚好結果。」

  介山道:「希賢近來軋幾個朋友,倒都是官場中人物,昨晚席上兩個江西紅員,鬧出一樁笑語來。一個道台,是什麼局總辦;一個知府,就是局裡的提調。那提調先到上海,聽說奉著上頭的劄子,採辦什麼軍裝,就由希賢行裡的軍裝買辦邢武忠得著了消息,鑽天打洞的謀這生意做。剛剛有點子道路,這位總辦又來了,希賢因為他生意大,所以親自出來周旋,無非想分幾個傭金的意思。誰料他昨晚竟鬧出一樁大笑話來。」

  靜齋春泉齊問:「什麼笑話。」

  介山不慌不忙講說出來。原來洋行中生意,要算軍裝的利錢最厚,洋行小鬼做到軍裝生意也最為巴結。這日,邢武忠邢大買辦到大方棧去拜望一個朋友,走上樓梯,見滿地都是行李箱籠,堆得幾乎路都不好走,有兩個茶房,在那裡幫著一件一件的搬到西首那間官房裡去。心想這客人倒很闊,看來不是個尋常之輩。一時會著朋友,談了幾句,茶房泡進茶來,武忠乘便訊問西首官房裡那個客人做什麼的?

  茶房道,是江西下來的,是個府大人,聽說來辦軍裝的。武忠聽了軍裝兩個字,心頭頃刻一清,忙問辦軍裝的麼?你曉得他姓什麼叫什麼?

  荼房道,好像姓胡,名字叫什麼倒沒有仔細。

  武忠道,煩你替我打聽打聽,打聽著了,我重重謝你。茶房聽說有賞,欣欣然去了。霎時進來回道,這位府大人姓胡,號叫貴精,是江西牙厘局提調,此番上海來,是奉撫台的劄子,採辦軍裝。

  邢武忠打聽得明白,馬上就去拜謁,居然蒙胡貴精接見了。見一個胖脹面孔,烏煙吃得滿臉發青,一嘴的濃黑鬍子,四十不到年紀,穿的衣裳很是寬大。武忠一見面先就自通姓名,寒喧三五語,就邀請貴精去坐馬車。貴精倒很隨和,並不推辭,坐過馬車,又同到一家春吃大菜。到明朝,又來邀請看戲。從此,邢武忠胡貴精兩人終朝混在一起,面子上看去,總算很要好的了,不知怎樣,貴精始終沒有提起過軍裝兩個字。武忠又在迎春坊蘇玉蘭院中擺了一個雙台,專請胡貴精,又薦了一個時髦倌人筱蓉棠給他。

  筱蓉棠本是妓界中一個出色人才,曉得貴精是個江西紅員,現奉著天字第一號優差,自然是萬分巴結,格外殷勤。胡貴精得過且過,成日成夜躲在筱蓉棠院子裡,享那溫柔滋味。邢武忠問過幾回,貴精一竟拿別的話來敷衍開去,武忠見了,猜不透他葫蘆裡頭賣甚麼藥。過了半個月光景,忽地又來了一個馬道台,說是牙厘局總辦,奉撫台劄委,到上海來催辦軍裝的。武忠曉得了,又是接風接水,忙得個不亦樂乎。

  李希賢想分傭錢,也忙置酒相待。這日客齊局到,正在觥籌交錯之際,不知怎樣,馬總辦竟看中了胡提調的相好筱蓉棠,當筵就轉了一個局。胡提調雖萬分不快,因是上司,不敢怎樣,只得忍著痛暫時割愛。誰料馬總辦興致勃然,忽地要翻台筱蓉棠院裡去。在席眾人那一個不湊趣?馬總辦托李希賢代邀介山等眾人,希賢說了,介山道,甘當奉陪,甘當奉陪。

  吃過幹稀飯,馬總辦道,我們一同走罷。於是大夥兒到尚仁裡筱蓉棠院中。筱蓉棠含笑相迎,擺好檯面,眾人依次入座。筱蓉棠還過檯面規矩,就坐在馬總辦背後,咬著耳朵密密私語。胡貴精看在眼裡,氣在心頭,要發作又不敢發作。筱蓉棠比鬼還靈,已早猜透他的心思,遂向他微微一笑,丟過一個眼風來。胡貴精經著這個眼風,頃刻間怒氣全消,忙把眼睛一溜,還了個照會。

  筱蓉棠又丟一個眼風過來,好似密訴無限心事似的,不期早被同席之人瞧見,齊聲喝起好來,蓉棠羞得兩頰紅漲起來,低下頭去,默默弄那衣角,胡貴精別轉頭去,朝著壁子假裝出沒事人似的。馬總辦酸氣沖天,再也忍耐不住,把檯子一拍道,不要臉的東西,你也瞧瞧,誰在你院中擺酒,竟然面子都不顧麼?

  筱蓉棠不依道,馬大人,你講點子什麼?我是一竟規規矩矩的。馬總辦道,你敢是愛上胡大人年輕,不要我老頭子,所以當著大眾,做出這奇形怪狀來。蓉棠聽了,索性投向馬總辦懷中來撒癡撒嬌,哭個不休,哭得馬總辦鋼鐵心腸團將攏來,只得認錯道,是我錯了,是我錯了,你可不必傷心了。眾人一齊解勸,筱蓉棠才破涕為笑。這樁事情就是周介山親眼瞧見的笑話兒。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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