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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梅心泉發起國貨會 袁福生空娶粉桃花(2)


  靜齋道:「心泉說,人有人的性命,國也有國的性命,人是靠著血活命,國也靠著血活命,國的血就是國財。現在我們中國的國財,差不多被外國人快要吸幹了,這條性命如何保得住。國命一絕,我們國裡頭的人,也都不能活命了。

  我們為自家性命起見,就不能不先救國命。兄弟發起這個會,並不是圖名,並不是圖利,無非為拯救大眾性命起見。其實也並不光是拯救大眾性命,中國人都死絕了,我梅心泉一個兒也不能夠獨活。簡括講起來,我發起這個會,無非為救我梅心泉一個兒的性命。眾位入這個會,也無非為救各人自己的性命。兄弟發起這個國貨會,人家叫我好也罷,叫我歹也罷,我都不管,我只巴望這個會發達。這個會一發達,中國就會富起來,我梅心泉就被眾人罵煞,也都情願。

  眾位可曉得現在中國的大患在什麼?並不在政治的不良,兵力的不盛,壞來壞去,就壞在本國的人不肯用本國的貨,到街上去一望,店家所陳設的那一件不是外國貨。到人家家裡頭去一望,那一家沒有外國貨。夜裡點的是火油,裝的是洋燈,洋燈火油都是外國貨,做衣服的洋布、洗衣服的洋胰脂,又都是外國貨。其餘洋傘、洋燭、洋線、洋釘、洋磁、洋火、洋銅器具,那一件不是外國貨。現在更有了香煙、雪茄、洋酒、洋糖、咖啡以及一切洋點心,幾位時髦朋友,睡定要睡鐵床,吃定要吃大萊,頭上戴的是洋帽,腳上穿的是洋靴,更造化外國人,多嫌點子錢。你去想罷,這麼弄下去,中國就是金子鑄的,也要弄窮了。並且國貨沒有銷路,必定漸漸消滅,做這行業的人,一旦失所依靠,衣食無著,不做盜賊做什麼。

  所以近幾年來,各處盜賊,一年多似一年,就為這個緣故。現在要救中國很容易,不必講甚麼立憲不立憲,只要大家齊心都用本國貨,自然而然就會好起來了。這一席話,就是梅心泉方才講說出來的。你聽了如何?到底願意入會不願意入會?」

  達卿道:「入會怎麼樣入法?」

  靜齋道:「那是很便當的,入會只要簽一個名字,並不要納什麼會費的。現在會裡一切費用,都由梅心泉、錢瑟公兩人墊付。」

  達卿道:「會裡頭怎麼個章程?」

  靜齋道:「章程也很簡便,總之一句,入會後不准再購用外國貨,以前買的不論。」

  達卿道:「倘再購買,可有懲罰的章程?」

  靜齋道:「初犯是勸告,再犯也是勸告,勸告過兩回,原舊不改,本會便把此人斥革出會,把此人的姓名籍貫職業刊登各報,宣示中外,以後本會會員便不與此人通慶吊、通錢財、通生意。」

  達卿道:「哎喲,章程竟這麼的嚴厲。譬如我入會犯了規,這裡的生意先要做不成了。」

  靜齋、春泉齊說:「那是自然,誰叫你犯規呀。」

  達卿道:「光說不許辦洋貨也難,那洋貨的範圍廣闊的很,有幾樣中國是沒有的,少倒又萬萬少不得,怎樣呢?」

  靜齋道:「那是指出的書籍、藥品、機器都在特別品裡頭,購買是不禁的。」

  達卿道:「洋錢、鈔票禁用不禁用?」

  靜齋道:「這個也只好通融著,總要等會務發達了再議。」

  春泉道:「達卿到底贊成不贊成?」

  達卿道:「事情是好事情,幾時成會,我准定入會是了。」

  春泉道:「你肯入會好極,會已經成立了,就請你簽名罷。」

  說著,靜齋拿出一本簽名簿來。達卿見本店幾個同事,上邊都有名字,遂提筆來寫了一行道:「孫達卿,湖州人,年三十二歲,火腿業,於某年某月某日由馬靜齋介紹入會。」

  隨在下底簽了個字。春泉道:「本店眾店友都是同會會員了。」

  達卿道:「梅心泉這個名字熟的緊,他是何等樣人?」

  春泉道:「此公是個奇士,一生武藝勝人,文才出眾,有了這點子本領,偏不肯在名利場中爭點子生活,又不肯高舉遠引湖海逍遙,同著他夫人住在馬律司路,他地方上公益事情,從不肯預聞的,獨是這回國貨會的事,偏又這樣的高興。」

  達卿道:「事情果然是好事情,只恐外國人要來干涉,那就未便了。」

  靜齋道:「我也慮到這一層。梅心泉說『不要緊,我們這個會並不是抵制洋貨,是提倡國貨。外國人雖然強暴,究不能禁止本國人購用本國貨。所以本會的名兒,特題叫國貨會。』」達卿道:「這個見解高的很,我真沒有見到。」

  正在講話,忽見阿根進來道:「老爺姨太太請你回公館去,說有要事商量。」

  春泉問:「什麼事?」

  阿根道:「小的不仔細,只是瞧姨太太情形,好似很著急呢。」

  春泉聽說,慌忙坐馬車回公館。下車上樓,見房裡頭有個二十來歲小夥子,同太太正坐著講話。春泉心裡,不覺老大不自在。姨太太依舊沒事人似的,舒舒徐徐的開言道:「你回來了麼,我等了你好久了。」

  回頭向那小夥子道:「福生弟,這就是你姊夫,過來見了。」

  這小子慌忙搶步上前,作揖相見,口稱姊夫。春泉道:「你是何人?」

  姨太太接口道:「都是一家人呢,不碰頭就不認識了。他是我的中表兄弟,叫袁福生。此番特來瞧瞧我,還有點子小事情要煩及你。」

  春泉方才明白,彼此歸了座,就問:「從那裡來?」

  袁福生起身回說:「新從蘇州出來。」

  看官,你道袁福生所遭的是什麼事情?說出來真堪發噱。原來袁福生家住蘇州養育巷,祖上以私娼發的跡,掙下了四五萬金。福生上有一兄,名叫壽生,現在仍舊在做白螞蟻,販賣人口度日。福生是改做放印子錢生意,這兩年倒也著實多幾文。弟兄兩人合併算來,差不多有到六七萬光景。光算福生名下,也有三萬多呢。福生近日忽地發起念頭來,要娶一個老婆。四處托人做媒,就有個慣于做媒的王老太走來說:「三多橋有個年輕寡婦要嫁人,品貌生的俊不過,可要去瞧瞧?」

  福生道:「是寡婦麼,好不好呢?」

  王老太道:「有甚麼不好,寡婦和姑娘也差不多。蘇州地方風俗,你還有甚麼不知道,姑娘那一個是原生貨,幾個壞透的姑娘,還不及寡婦許多呢。倒是寡婦老老實實,恁他再醮得回數多,究也數得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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